第6章 “给爷买几支香烛来”
1645年,三月三日,午,冯宗府内。
送走了那些前来检视的官员们,“太子”已是疲惫不堪。(本章太子是加了引号的太子,真假与否,读者自辨。为输入方便,后面太子出现时,不再加引号,读者留意。)
“这么多人来认,都视我为假,会不会要杀了我啊。”
太子心中有过片刻的紧张,但很快心中就坦然了,“生也罢,死也罢,至少也得做个痛快鬼。”
“拿酒来。拿酒来。”他向冯府在旁侍候的一名家奴喊道。
“小爷,我家老爷不允许你喝酒。”
“他管得了我吗?我是本朝太子,我皇伯是现在的皇上,将来,我还要做皇上的。你们老爷不怕吗?”
“他们都说你是假的。”
“放屁。你看我是假的吗?”
“我看不出来,我又不认识太子。”
“你有眼不识金镶玉,有眼无珠。快拿酒来。”
“嚷嚷什么呢?”
“老爷,他想喝酒。”
“嗯,给他喝吧。在这儿不会呆太长时间了。大臣们回报给皇上,他大概就要离开这儿了。临行,给他喝口酒,也算送个行吧。”
家奴答应声,准备酒饭了。
送行?这是要把自己送到哪儿,不是真的要把自己送去杀头?
给自己喝断头酒?
应该不会这么快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
很快,家奴就端来了酒菜,摆上桌面,按照冯大人的吩咐,都是上好的酒肴菜品。
家奴给太子倒了满满一杯,酒香四溢,飘满房间,太子端起,一饮而尽。
“好酒,好酒。”太子连连赞道。
“这是我家老爷自己酿的,是送给皇上的,平时自己都不舍得喝。”
“是吗?那我得多喝几杯。”
“喝吧。老爷吩咐了,你喝多少,拿多少,管够。”
“你家老爷倒是很慷慨啊。”
“还慷慨呢?我从来都没有给我们喝过一滴。”家奴抱怨道。
“那今天为何如此?”
“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再为你送行,说你不会再住在这儿了。”
“他们要把我送到哪里?”
“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老爷怎么会告诉我呢?您快喝吧。”
“你也喝点吧?”
“不敢,你是太子爷。”
“他们不都说我是假的吗?”
“那是他们说的,我倒觉得你是真太子。”
“哦。看来,还是你有眼力啊。哈哈。”
“刚才你还说我有眼无珠呢。”
“那是我有眼无珠。来,喝杯,就当太子爷敬你。”太子叹口气,“除了你,反正没有人当我是太子。来,干。”
太子又一饮而尽。
“太子爷,差不多了。”家奴劝道。
“不多。你知道我能喝多少吗?”
家奴摇摇头。
“我能喝十斤。”
“太子吹牛。”
“不吹,来倒上。”
家奴又给太子倒上。
“你千万别喝多了,喝多了,可没有人侍候你。”
“早就习惯了。自从逃离BJ,我就一个人在外奔波,有时候几天都吃不上饭。谁还侍候?”太子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悲从中来,大呼起来,“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不孝子孙给你敬酒了。”
说着,把杯中的酒洒在地上。
“他们没有一个人把我当太子,派这么多人来检视,我是一个人,是太子,不是一条狗,父皇啊……”
太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惊天动地。
“太子,你喝多了,别喝了。”家奴又劝道。
“我没喝多。”太子又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太子,你别太难过,那些人不把你当太子,但老百姓还是把你当太子。听说太子来了冯府,从早到晚就有很多老百姓到府门口打听你。”
“真的?”
“我骗你干啥。要不是老爷让人拦着,恐怕他们早就冲进来了。”
“老百姓才是衣食父母。这些当官的都是见风使舵,有奶便是娘的王八羔子。”
“你别让冯大人听到。”
“听到怎么啦,当官的都是王八羔子。”太子提高了嗓门。
“还倒酒吗?”家奴觉得,看来只有这酒才能堵住太子的嘴。
“倒,怎么不倒?倒满。”太子已经有些吐字不清了。
家奴又倒了一杯。
“你看看那些当官的,平时说的多么多么好,说什么忠孝,可当闯贼打进来,一个比一个投降的快,卖主求荣,恬不知耻。狗还都知道护主呢,他们连狗都不如……”
太子突然眼前一黑,从椅子上滑在地上,便什么都不在知道。
黎明,当太子醒来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正躺在一张长椅上,头疼欲裂,耳畔像有万只苍蝇在嗡嗡地叫。
这是哪儿?太子记起,睡前有人给自己喝酒送行呢。
这是送到哪儿了呢?
不是阎罗殿吧?
太子躺在一张长椅上,用醉眼朦胧的双眼,打量着四周。
“爷,您醒啦?”
有人好像在跟自己说话。
太子顺着声音的方向扭脸过去,见一兵样的人正侍站在一旁。
“你是什么人?”太子问。
“我是这里的衙吏。”
“衙吏?你走开,我还要睡一会,没有睡足。”
“我不打扰,太子睡就是了。”
过了好长时间,见那人还在,便问:“你为什么不走?”
“我得在这里侍候爷。”
“那我问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县府衙门。”
“为什么如此多人,还是如此嘈杂?”
“都是走路的人。”
“走路的人?为什么都穿得破破烂烂的?”
自称衙吏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太子心里就明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太子明白,这儿是监狱,哪是什么县衙门。
只是与其他关押犯人的不同的是,这个地方条件比较好,宽敞明亮,干净整洁。
大概是关押那些朝廷重臣的地方,因事实尚未查清,还需好好照看,又不能让他跑掉,仅此而已。
“爷,您呆在这儿,该换班了。”过了一会,那衙吏对太子说道。
“你走就是了。”
衙吏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会,从上身口袋里掏出一串铜钱来,放到太子面前。
“爷,您拿着。”
“给我?”太子看了看衙吏,有些不明白。
“恐爷要用。”
“我不要,你拿走。”太子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你也需要买东西啊,还是拿着吧。”衙吏将那一串铜钱放到案桌上,劝道。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钱啊?”
太子说出了心中的困惑。
衙吏凑到太子身边,小声说道:“您是太子爷,将来出去的时候,还请太子关照一下奴婢。”
“我要是假的呢?”
“怎么会假呢?”
“不假,怎么会被带到这儿来呢?上这儿来,大概是要审讯来的,审讯过后,大概就该砍头了。你送钱,不是做了赔本的买卖了吗?”
“那都是当官的说的,咱老百姓都认您是真太子,外面都传开了。”
“说什么了?”太子也感好奇。
衙吏朝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再次把头向太子靠近些,几乎要脸贴脸了,才小声说:
“现在南京城都在流传着一首关于爷的民谣。”
“写了什么?”
“我给你背背啊。”衙吏仍小声地说道,“若辨太子诈,射人先射马。若要太子强,擒贼先擒王。”
“又是射马,又是擒王的,这是什么意思啊?”太子有些不明白。
“爷,您不知道啊?”
“什么?”
“王,是内阁大学士马士英;王,则是王铎。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将你认定为假太子,就是马士英指使的,王铎则按其示意行事。”
“我对他们不熟,怎么会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啊?”
“就是他俩。老百姓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呢!”
“还是咱大明的百姓好。”太子的眼泪流了下来。
“太子你要好好保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爷记下了。”
“这钱……”
“那你放在墙洞里吧。”太子指了指墙上的一个缝隙道。
“那好,谢爷。”那人朝太子叩了一个头,“等您出去……”
衙吏还没有说完,门被推开了,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衙吏赶紧打住,朝太子使了个眼色,心有不甘地退了出去。
进来的是四个校尉,见到太子,也是倒地叩头。
“来这么多人,是怕我跑了不成?”
“爷,我们是来服侍您的。”
“说的倒好听。”
“一会儿,诸位大人都会来见您,我们是打前站来的。”
这是要来审问我了。太子心想。
“您这儿还习惯吗?”其中的一个校尉问道,大概是四人中领头的。
太子没有回答,也没有说话。
校尉见自讨没趣,只得离开,四人在屋中来回踱着步,不时地朝太子瞅上一眼。
太子想到了什么,用手招呼了下那个刚才跟自己说话的校尉。
“你过来。”
“爷,您有什么吩咐?”
太子指了指刚刚放进墙缝中的钱。
“拿来。”
校尉拿过来,递到太子手中。
“这一串铜钱,你们拿去,给我买香烛来。剩下的钱,你们四人平分吧。”
“爷大方。王校尉,你去,给爷买几支香烛来。”
王校尉答应一声,接过钱,出去了。
“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
很快,王校尉就香烛买来了,送与太子。
“你们先靠边站站。”
太子站起来,点着香烛,拿着,朝四周看了看。
“这个是什么方向?”太子指了指监狱的门。
“回爷,这是南方。”
“知道了。”
太子把香烛放在地上,面朝北方,磕了两个头,大呼道:
“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不孝子孙叩头了。”
叩完头,站起;
接着,又跪地叩首,大呼:
“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您儿孙受奸人所害,他们不认这个太子。苍天,护佑护佑您的儿孙吧。”
此时,太子突然涕泪交流,泪如雨下。
“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恐怕再也不能给您叩头尽孝了,上坟掊土烧纸钱了……”
太子的呼嚎声响彻整个监狱。
刚才的还在人影晃动的监狱刹那间静了下来,嘈杂声也停止了。
“爷,您保重。”
见太子嚎啕不止,带头的校尉连忙过来制止。
太子这才停止号泣,在校尉的搀扶下,从地上站起来,抹掉脸上的泪,然后又坐到长椅上,但仍然小声抽泣不已。
大概是被太子感动到了,几个校尉扭过脸去,不敢再看太子。
“李沾大人到。”
太子停止了抽泣,他知道,审讯自己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