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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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月君之祭(昼)

    烦人啊,烦人啊。

    在天空俯视,在基本上是黑色和灰色的头顶追逐着一墨绿一淡青的小点穿行街巷,倒也都有一番乐趣。

    这是一个完美的正八边形——至少在我未经测量的深处高空目视判断之下是个完美的正八边形——外城套中间嵌套着内城,内城中间嵌套着内环。

    于是我便在想假如把外城的街道设计成卦象的样子会是什么效果——想来是很好看的,但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效果。

    就这么在天空中飞行也是一种不错的放松。

    街道上的喧闹变成了一种平稳的嗡鸣,融化在秋日转寒前的暖风里包裹着身体。

    天空是明亮而阴沉的灰色,太阳无法透过云层但是似乎点亮了整片云层,明澈透亮光线充足但并不刺眼。

    街上的各种色彩融成了一幅流动的画卷,恰似这巨大的中京卦阵里流动的气,始于终处,终于始处,往复不息。

    或许这真是某种阵法也说不定。

    一切都在恰到好处的完美状态下,不高不低、不前不后——至少是在我的主观评判下的恰到好处的完美。

    于此环境中,工作也似乎变得轻松起来,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就连最普通的街头摩擦都变得少且易处理起来。

    毕竟如果真的闯了什么祸惹得行律使生气被关进大牢,就算是冲着里边的免费三餐和条件还算不错的居住环境也得交十两银子的罚款。

    更别提看不了月君祭了。

    月君祭最后的准备正在进行中。

    中京八角形的正东正西正南正北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条大道尽头已经停好了等待夜晚的渡月舟。

    一大群人被那四条宽五十尺长百二十尺的陆行舟吸引,围观左右,倒是让城里的人少了些。

    终于,未时三刻左右,我的脑海里响起了谢锦盈只针对于我的声音:“花间月不闻,你做了什么?”

    声音平稳而冷静,根据接近三百年的经验来看,要么就是她相信我的能力,要么就是她生气到了一定程度收敛气机准备暴发。

    “让你休息一下,好来接我的班。”我正站在风满楼的楼顶,此处视野极佳,能看到一条街以外的君兰。

    吹着暖风虽然舒服,但飞了一上午总归是饿的,当下把我协调三方工作的事情说了一遍。

    “好吧,我来,你们去休息吧。”她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丝感情,“黄昏时回来。”

    “好说,”我起飞往君兰那边去,道:“目前形势还不错,今晚应该挺顺利。”

    未时,小肠经当令。

    一般而言这个时候已经吃完饭,食物进入小肠了。

    但是品尝鹀影儿的厨艺,任何时候都是合适的。

    黄精灵芝蹄筋汤,猪蹄筋二乌鸡肉八,辅以黄精、灵芝、鸡血藤及桂圆肉,慢炖一时辰。

    一碗汤下来养阴养液、补肝养血,安心宁神、滋润肺腑,实在是工作半日中场休息的上佳之选。

    如果没有赵璎珞,或许能多喝一碗。

    每当此时我都觉得圣人弟子那句君子远庖厨是何其正确。

    崔白翎修为进步神速,现在竟然能施展一层卦阵,让我一时不知该感叹她天赋好还是我做法效果好,还是山间府环境好,又或者是九娘教的好。

    崔白翎到底是个小孩子,黏在九娘身边,端茶倒水勤快的很。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耳后长羽趴下去的赵璎珞小声评价。

    “九娘不是挺好的嘛……”君兰小声嘀咕。

    我于是又看到裴不工这位整天不说一句话的活雕像俊朗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两下。

    我们并没有等到黄昏,休息了一个时辰左右酉时便出门了。

    并没有什么事情。

    我和君兰大致转了两圈后站在白虎大道边一栋高楼上,等待黄昏。

    秋日的黄昏已经有些寒冷,空气中除了各种食物的香气还飘荡着一股水气,使得冰冷的空气温润而饱满,呼吸起来别是一番充实的舒畅感。

    我从身后环抱她冰凉的身体,然后用翅膀包裹住她。

    我给她升温,她给我降温。

    在昏暗带着一种迷蒙遥远的仿佛来自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不属于今年的年份里出来的橙黄色黄昏的天幕下,天空中群鸟安静盘旋,地面上人群吵闹喧哗,两者拼合成为了一种矛盾与和谐完美统一的美丽景象、

    我们静静享受着这天地间的绝美,谁也没有说话。

    于是,便迎来了月君祭。

    “啊,铄月。”君兰轻呼一声,看向白虎大道尽头的城门。

    是啊,铄月。

    一个巨大的金色月灯用阵法悬浮在渡月舟上正在缓缓往城中心驶来,即便身在十里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如潮的欢呼声里,梓月起于东,炽月起于南,铄月起于西,泠月起于北。

    月君祭始于月升。

    我带着君兰飞到渡月舟旁边,慢慢跟着它

    陆行渡月舟推开人群便如海中舟推开海潮,自船艏分开又于船艉贴上去合拢,潮水与舟同行。

    他们朴素的相信触碰渡月舟便能获得月君的护佑,便能行夜无忧。

    客观而言行夜确实无忧,因为虽然这几天来怪事不断但大尚境内的夜晚还是十分安全的——这与按律司和军队有关,和月君无关。

    舟上二十名乐师各自奏响自己的乐器,五琴五筝十笛。

    那是我并不知道具体意义的凄婉曲调,大抵便是要让听者感受到其中的凄婉。

    十名女巫带着六十舞女和着奏乐跳着月君的祭舞,那也是悲伤的舞步,彷徨,迷茫,愤怒,压抑,绝望。

    这乐舞名月殇,是月升的第一支乐舞。

    或许舟下的民众只能感受到这些,但任何人加入见过一眼羲和,便会明白这乐舞里表达的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明天我能见到羲和公主吗?”安静看一会儿之后,君兰问我。

    “只要她不至于开心到疯狂,那就能见到她。”我如实回答。

    “那……她万一疯狂了呢?”

    “那咱就都完了。归墟造成的那点破坏还不如她打个哈欠。”

    “唔……”君兰缩了缩脖子,继续低头看那载着铄月的渡月舟。

    第二首曲子,变得平缓而悠扬,时不时会有一些俏皮的感觉夹杂其中。

    月君与羲和美好的爱情。

    可惜是个悲剧故事——发生在我活着的先人身上的悲剧故事。

    “羲和公主好可怜啊。”君兰小声呢喃。

    三十年前的那次月君大祭她也是这么小声呢喃。

    我只是抱紧她,并没有说话。她在我怀里扭了扭身子,发出一声可爱的嘤咛:“嗯~o(* ̄▽ ̄*)o,赵璎珞那个傻瓜和裴不工那块木头,永远都体会不到我们的感觉。”

    “或许他们可以对打来取暖。”

    “噗……”

    渡月舟走得很慢,现在刚过三分之二的路程已是两刻种。

    第三首曲子变得慷慨激昂起来,这是月君最后参与的战场。

    月君吹笛,羲和与歌。

    乐师和歌者,用音乐让夜间的战场日月同辉,用声音强化部落的军队。

    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讲,这场上古战争胜利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似乎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十二个孩子已经死去了十个。

    那位名叫羿的地方首领拉弓如满月,金色的箭尖指向了夜晚天上的那轮煌煌明日。他不知道五个月亮哪一个是月君,但他知道那太阳是羲和。

    月君挡住了箭,失去了性命和长笛,只留下一块玉佩。

    不知道为什么,令人铭记的爱情故事总是悲剧。

    命名爱情是一件应被且被称颂的美好的事物,但让人觉得刻骨铭心的依旧是悲剧的爱情,仿佛我们都有某种受虐倾向,用相反的方向来歌颂爱情,用痛苦的感觉来记忆爱情。

    第三首曲子落幕,便是月升的第二阶段。

    渡月舟船头的大钟被二十名乐师一同敲响——四条渡月舟皆是如此。

    在回响于刚才和现在,体内和体外,思维里和现实中的大钟敲响的声音里,所有在或不在建筑物里的民众全部跪伏于地。

    钟鸣二十,月升。

    四颗月灯脱离渡月舟上阵纹的束缚缓慢升起。

    整个中京千万人口寂静无声,一齐注视着四个月灯飞向无月的漆黑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