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的环境中，那宽阔的背影绷的笔直。

    毫无疑问，他是精灵。

    时间女神亲吻过他的面孔，那皮肤像冻住的泥土，眉毛则是两抹深紫色的毒芹，双目深邃漆黑，如滚动的风暴。

    洁白似玉的骨骼从泥里泛出来，构成两排贝壳大小的牙齿，他晃动肩膀，一窝老鼠沿棱角分明的脸乱窜，来不及跑动就立刻被碾碎在骨缝之间，粘液和组织喷洒至整个下巴。

    “无能者帝芙索夫！”

    突然，雷鸣般的嗓音响起，说话的，并不是那庞大的身躯。

    另有其人。

    这声暴喝让整个殿内外的生灵颤抖，不仅是考古队剩下的人，连精灵王也定在原地。

    夏佐拧起眉头，放眼望去，殿里会动的只剩这具精灵尸体，除此之外......骨头、骨头、还是骨头！哪里有其他活物喘息的机会。

    他望着精灵王，极速思考起来，这东西虽然被吵醒了，但看起来没什么攻击的欲望。

    “嗯？是死亡回放？”

    夏佐试探着散出一点黑雾，不出所料，一切都毫无生机。

    他眯起眼睛感受一阵，发现精灵王的状态和承受‘亡者之舌’的行尸很类似，只不过，他身上魔法波动的精妙，是夏佐现在所不能触及的。

    “这家伙给自己释放了魔法？”

    夏佐目不转睛看着精灵王的袍子，那写满粗鄙脏话的衣物，确实跟法师袍有几分相似———或许他是一名精灵贤者！

    “灯......灯......”

    地上，乔治哆嗦着伸出手指，那块罕见的黑曜石就在他身旁不远，满脸渗血的学者涕泪俱下，显然疼的只剩下本能。

    夏佐见状，立刻抬脚将他口中的灯踢远，可不敢继续让这些学者碰工具了。

    谁知道那玩意会不会爆炸。

    显然，这次是他多虑了，黑曜石滑动的声音响彻殿堂，刚好落在中央。

    陡然间，万花筒一般梦幻迷离的光影错落铺开，鲸骨裙、苍鹭羽、学者、大臣、书记官、骑士......宫殿曾经的景象得以完全展现。

    黑曜石并不是普通的照明工具，而是一盏珍贵的魔法灯！能在遗迹中看到经人封存的秘密，有时，也会激起一些幽灵的亡语，让其现形。

    眼下，明显是第一种情况。

    乔治兴奋地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让人一度为他的眼珠操心，那眸子随时会滚落。

    而这一刻，除了咽气的伊莎贝拉，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殿中景象所吸引。

    被那王座吸引。

    座位顶上，有一面硕大的旗子。

    标准的陶森特国旗，缝绣威风的苍鹭以及比起葡萄藤更像荆棘的花环，夏佐能读出来这些年陶森特纹章的演化。

    公国历史，可不像如今这般浪漫。

    王座上，侧倚着一位老人。

    他有青铜般的面孔，鹰钩鼻，头发编成辫子披在肩铠上，头顶带着陶森特皇室葡萄藤环饰，黄金打制。

    夏佐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仅凭气势，这位君主所带来的压迫，胜过了他来到巫师世界见过的任何一人！

    这家伙给人感觉.......就像是，他还没开口，但你已经觉得自己令他失望了。

    对，就是那种感觉。

    隔着几百年都是如此，更别提殿中央承受所有人目光的巨人。

    被称作‘无能者’的帝芙索夫转身，表情冷的像一块坚冰，他高山一般的身影，在老人面前轰然匍匐跪倒。

    豁然间，殿内爆发出一浪又一浪的笑声，人影纷纷面露惊讶，但并不妨碍他们享受胜利，弄臣脱口编排笑话，用鸡骨头蘸酒水，塞进精灵囚犯的嘴里，小姐贵妇们用扇子捂嘴窃笑，身材丰满，能看出阿黛拉祖辈的影子。

    “我带来了善意。”

    精灵王打断众人，他低头扩开胳膊，顺着他的展示，宫殿四周的火把亮起。

    几圈精美的石雕映入眼帘。

    循声望去。

    雕像形态各异，一共六座，有凶狠壮硕的剑士怒喝，眼睛狭长的弓手悲悯，以及阴惨惨的法师在角落念咒......

    玛瑙、翡翠、红宝石、黑曜石、猫眼、阻魔金......衣甲上镶嵌的宝石，一度让人以为雕刻家抢了巨龙巢穴。

    夏佐眼前一亮，他早知道陶森特有不少精灵留下的雕像，但眼前这些，仅看品相要远远高于比武大会会场的任何一座，是失传的精灵手艺，宝石更是数不胜数。

    更有意思的是，雕像并不是虚无的镜花水月，而是实打实存在，埋在这里的，换而言之，仅卖掉它们，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这就是凑热闹的好处。

    夏佐笑了。

    最上面那位，突然也笑了。

    他的笑声一响，画面中，宫廷的猫都失去了平衡，阴沉的黑幕盖下。

    王座上只剩一串惨白的牙齿，以及翘起来的粗壮胡须。

    “哈哈哈哈......你们这帮精灵，用财富净造没用的东西，可见，长久的寿命带来了不少臭毛病嘛！”

    陶森特古王，卢多维克抹了一把胡须，满脸优越地笑着继续：“但活那么久，有什么用啊？”

    精灵王闷哼一声，他的眼中先闪烁光亮，旋即又陷入黑暗。

    “你知道我的安排吗？女精灵将会留在宫廷前的梧桐林，她们的呻吟可以永恒代替鸟叫，小崽子就敲碎脑壳灌溉葡萄藤吧，而你，以及你最骄傲的长耳战士们......我无能的对手，帝芙索芙！这才是成功者的做法！”

    卢多维克对刚得到的土地如数家珍，同任何主人一样，他在规划翻新后院的园艺。

    突然，国王踢掉靴子，一对奢侈的野熊皮革靴砸在精灵王脸上。

    卢多维克身体前压。

    这一举动，再明显不过。

    “骄傲的精灵，滚去高贡山上摘果子吧！在那之前，作为种族的王，亲吻我的脚吧！”

    国王哈哈大笑，手指弯起敲打扶椅，啪嗒的响声也被清晰敲进众人耳膜，隔着时间的长河，殿内的快活传递到每一位见证者心底。

    这是，人类的胜利！

    听着耳边的羞辱，帝芙索夫试图站起来，却被两柄长枪压了下去，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明明可以轻松挣脱，明明踩碎那个猿猴的脑壳轻而易举。

    但他选择沉默不语。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向老国王所屈服的时候，夏佐敏锐观察到，精灵王微微颤抖着嘴唇，瞧了一眼王座。

    循着视线望去，巫师看到了更多。

    国王头顶的巨旗中，躲着一个鬼影。

    夏佐肯定，只有他、格温、波比以及百年前的精灵王能发觉那个身影。

    他是因为‘安全区’的被动能力，不受禁制影响，而精灵王，多半因为极致的仇恨。

    那是一只，吸血鬼。

    它倒吊着。

    一动不动。

    “尊敬的卢多维克国王，开化世界的群帆，我承认自己是手下败将，宣誓效忠并带着部下驻守高贡山......”

    “闭嘴吧！我是让你上山当野人！不是谁都有资格给我做狗！嗯？”

    卢多维克耻笑先于愤怒，从嗓子中挤出几個不堪入耳的词语，对这一切丧失了兴致。

    他挥手，令人身体不由得感到刺痛。

    精灵王是用双膝爬下台阶的，他的视线依然盯着旗子后的吸血鬼，眼中涌动着一种奇异的沉稳。

    夏佐高高扬起眉毛，他凭黑雾多视角观看这出话剧，得到的信息更多。

    假如就这么结束了，留下这一幕故事的人，多半会是人类。

    而他知道，不，今天的表演，是精灵王自己的手笔。

    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果然，在帝芙索夫退至最后一阶时，他身体猛地偏向一侧，抬手指向大殿一边。

    几百年前后的时光，石壁遗迹里，所有目睹这一刻的眼睛，都被他的那根指头粗暴地拽走了。

    只因为，这个动作，放在一个饱经羞辱的败军之主身上，实在太违和了一点。

    假如他立刻挺直腰板做出下流的手势再慷慨赴死，都比这一下来的让人好接受。

    “你他妈什么毛病！白霜刮进眼睛啦！”卢多维克纳闷地砸响扶手，唾沫四溅：“去！谁把他那根大指头砍下来，拿到林子里给母的用！自产自销！”

    面对新一轮侮辱，精灵王思索片刻，闭上眼睛。

    “人类，既然你们丝毫不给活路，那，就一起死吧......”

    伴随着他的低语，一股发黏的湿气从四周袭来，精灵宫殿里，用来献礼的雕像缓缓转头，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