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好皮囊
“郑小姐,你怎在此处?”
李落红隐约觉得不对,右手按在剑上。
郑惜梅一言不发,死死盯着柳怜情,看也不看李落红一眼。
“你是……什么东西?”
她望着柳怜情半晌,声音沙哑且断续,又带着些疑惑。
柳怜情冷笑一声,也不回答,手臂轻晃,三道寒芒便飞向了郑惜梅。
看着柳怜情忽然暴起发难,竟想要杀掉这郑家小姐,李落红下意识便要阻拦。
可又停下了手。
柳怜情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果不其然,三根乌黑的长钉同时洞穿了郑惜梅,可却毫无作用。
郑惜梅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破洞,随后将头抬起。
脸上已满是哀怨。
“你们也要杀我,都要杀我!!!”
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天地,郑惜梅眼中满是悲意,嘴角却不断地向上扭曲。
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扯出了笑意。
郑惜梅的容貌,绝不负她在这赤岗城内的盛名。
再加上久病带来的憔悴神色,真真是个娇弱的病美人!
可正是如此,当眼底的伤悲与这强行拉扯而出的诡笑,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时,便更显得奇诡。
“果然如此……”
柳怜情看着眼前异变的郑惜梅,面色难看。
她急忙对李落红道:“赶快解决这皮囊,出大事了。”
皮囊?
李落红不解其意,但见郑惜梅这幅样子,也来不及多问,便果断出手。
“铿!”
不等李落红拿稳剑,漆黑的尖锐指甲便向着李落红划来。
李落红匆忙一挡,随后面色骤变。
练气中期!
这什么鬼东西,单论力气,竟与那七情化身相当!
更是要强过此时的李落红几分。
剑身在电光石火间被压向李落红的胸口,按在剑身上的苍白手掌,丝毫不顾及锋芒。
转掌成拳,将剑身死死握住,不让李落红有抽身退去的机会。
麻烦!
李落红暗道一声,急忙松开剑柄。
“障服”。
“神行”。
两门源自七十二变的术法刹那间施展而出,元气流转于李落红周身!
“砰!!!”
伴随一声轰鸣,李落红身形向后横移丈余。
李落红吐出一口长气,心中庆幸往日没有懈怠。
“障服”,用之可使衣物坚不可摧,有护体之能。
来这赤岗城用了不少时日,李落红可半点也没浪费。
就在李落红刚刚站稳之时,场上形势又生出变故。
郑惜梅夺了李落红兵器的同时,身后却骤然响起一阵破空声。
青红筋脉交织的青柳鞭,趁着郑惜梅力道使尽,很是毒辣的刺向了郑惜梅后心。
郑惜梅回身不及,只能生生吃下这一记。
“花开!”
一声厉喝,紧握着青柳鞭的柳怜情,手腕一动,武者的雄浑血气不住地涌入青柳鞭之中。
吸收了这股血气,那青柳鞭忽显异状!
那洞穿了郑惜梅身体的长鞭上,竟生出了密密麻麻的青紫色肉刺!
柳怜情面色一白,显然这招对她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可效果也极为显著。
丈余长的肉刺从郑惜梅身体各处穿出,让郑惜梅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反倒是变得如同一个青紫色的海胆。
李落红倒吸口凉气,这柳宗主,下手也太黑了点!
看着柳怜情面色不佳,李落红急忙过去扶着她坐下。
“柳宗主好手段,就是下次让我诱敌还是说一声。”
李落红苦笑一声,随后起身走向了那个“海胆”。
“小心些,可能还没死。”
身后,柳怜情将青柳鞭收起,低声说了一句。
而后,便抓紧时间平息青柳鞭的躁动。
这便是主动将血气输送给诡兵的代价。
若是连续动用,诡兵便有可能会失去控制。
李落红小心靠近,瞧了眼这满身疮痍、已没了个人样的郑家小姐。
随后,他将握在郑惜梅手中的长剑收回,又将剑尖刺入了郑惜梅的眉心。
补刀是种美德!
可是……
“空的?”
李落红一怔,刺入眉心的长剑轻轻抬起。
随即,
一张美貌的皮囊挑在了剑尖之上!
正是郑惜梅的模样。
只是双眼处,留了对空洞。
李落红只感毛骨悚然,急忙将这美人皮囊甩向一旁。
这才来得及看一眼这皮囊之下的尸身。
尸身无头,观其形体,应是个岁数不大的男子。
尸身上还穿着件衣服,样式很是眼熟。
“这……是郑员外身边的那小厮?”
李落红身侧,一股香风袭来。
他扭过脸,却发现柳怜情站在了身旁,贴的极近。
“是了。我与大哥入府时便见过这小厮一面,服饰形貌,一般无二。”
李落红点头说完,却见柳怜情神色严肃起来。
她指着这地上的无头尸身,一字一句道:“郑员外骗了我。”
扶天门打听到消息,这赤岗城内似乎有欲宗之人活动过的踪迹。
于是,便让柳怜情来了此处。
柳怜情打听到郑家之事后,便以想要与郑家商谈赤金矿之事为由,见到了郑员外。
她想要赤金矿,郑员外想救自家千金。
在柳怜情言说可以请动先天武修出手时,郑员外很果断地答应了以此交换赤金矿的提议。
郑员外说,郑家内并无异样。
只是自家女儿,自从戴了一张面具后,便疯疯癫癫,整日喊着有人要杀她。
逼不得已,郑员外只能把郑惜梅关在屋内,不与人见面。
因此,柳怜情误判了郑家形势。
美人面的作用很简单。
当有人戴上它后,它便会变成一副美人皮囊,裹挟在人身上。
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只要穿上这皮囊,便能成为个活脱脱的美人。
任谁来了,也瞧不出破绽。
世间有几般人,不好一副好皮囊?
尤其女子,更是如此。
可问题在于,它会将佩戴者的生机,逐渐吸食的一干二净。
最终化作一具枯尸,空留一副美丽的皮囊。
柳怜情本觉得,郑家之事,无非是郑惜梅得到了美人面,经不住诱惑戴在了脸上。
当郑惜梅感到生机消散时,慌了神智,以为是得了什么病症。
于是便让郑员外,找人来医治。
如果仅仅是这个阶段的美人面,柳怜情自然不足为惧。
若不是被李落红打乱了节奏,当时见到郑惜梅的第一面,她便已经下了杀手。
“也幸好那时没出手,那个郑惜梅恐怕也只是一张皮囊,真正由郑惜梅化做的美人面,恐怕早已经躲在了暗处。”
柳怜情叹着气。
“那你所说的郑员外骗了你,又是何意?”
李落红问着,心里也认可柳怜情的说法,怪不得那时他感觉郑惜梅不是活人,原来皮囊之下,仅是具枯尸!
“美人面有两种,一种便是那个面具,仅能以皮囊吸人生机。
而另一种,便是第一个佩戴美人面,并被其夺了神智之人!”
“而这个由人转化而成的诡异,会不断散布美人面,借此来汲取生机血气,将一处地域,化作满地皮囊的诡地。”
说到此处,李落红明白了为何柳怜情会说自己被骗。
从进了这郑家起,李落红便从未见到过除去那青衣小帽的小厮之外,任何一个下人!
这样一个大户人家,怎会只有一个仆人?
而连这小厮都成了一副皮囊,那么……其余的仆人呢?
答案不言自明。
这郑家,早已成了所谓的诡地!
而这样的规模,已经超出了柳怜情能力的极限。
可那郑员外言谈举止,分明与活人无异。他对郑惜梅的感情也全无虚假。
若是那郑惜梅被美人面吞噬,他又怎会任由其祸害府内仆人?甚至还不惜花重金,托人来医治郑惜梅?
李落红心中暗想,可无论如何,今日柳怜情会沦落险地,郑员外脱不得干系。
趁着这点时间,柳怜情也调理好了状态。
“无论何种缘由,放任诡异残杀常人,该杀!”柳怜情眼中满是冷意,半晌后,又突然看向李落红。
“李少侠,我要去寻那郑家父女,就此别过吧,这等规模已经算得上乙等诡异,你莫要留在此处送死了。”
柳怜情眼中闪过不舍,可转身的动作却极为决绝。
正要离去,肩膀却是一沉。
有些诧异地扭头,才发现李落红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脸上满是笑意。
“柳宗主看不上我这点实力?”
“自然不是。”柳怜情下意识否认。
“那便是了,放着你去送死,我可做不出。”
李落红满意点头,收手越过柳怜情,走了几步。
而后又悻悻而归。
“要去哪,你带路。”
李落红忘记了,他压根不知道这府内的路该怎么走。
柳怜情却是不动弹。
一如先前她与李落红的那次见面,望着李落红这张与往日变化颇多的脸,她嘴角忽的浮现些许笑意,
温声道:“李少侠,你变了不少,却又一点也没变,还是这般爱管闲事。”
的确,若不是爱管闲事,谁又能在救下柳怜情母女二人后,又费尽心思将她们推上宗主之位,最终却一无所求,只图个心安。
李落红实力的确不错,可要是与这席卷了整个郑家的美人面相比,恐怕还是差了不少。
可就算如此……
“这府内可尽是些披着皮囊的死尸,一个个都实力非凡,那美人面更是恐怖,我也决然不是对手,你就不怕?”
柳怜情故意问着。
“我自有办法。”
李落红摇头,催促一句,“走吧。”
自有办法……
还是这般言语。
当年她问过李落红,要怎么取得宗主之位?
那时李落红的回答也是这般。
自有办法。
而后便一人一剑,挑了那心意宗。
柳怜情回忆起过往,不由一笑,嗔怪地瞥了眼李落红:“莫不成你还要一人一剑,挑了这片诡地?”
李落红笑而不语。
情蝶的七情化身也饮恨在了他的“剑术”之下,一个美人面,还能翻天不成?
大不了……
李落红悄然摩挲一下袖中的灵晶。
心中顿时安稳。
“你不是我扶天门之人,何必要……呀,你作甚!?”
柳怜情话没说完,便感腰间被重重一拍,身形不由向前踉跄几步。
“好多废话,快带路!”
李落红故作凶恶。
这女人,当了几年宗主,怎得还不如当年干脆利落!
柳怜情捂着后腰,只觉莫名一阵滚烫。
她红着脸,轻跺下脚,恨声道:“那就一起死,跟我走!”
说完,便扭转柳腰,向着郑员外居所冲去,也不管李落红能不能跟上。
李落红轻笑一声,元气覆于周遭。
神行!
二人身影,刹那间消失不见。
片刻后,那具被剥了皮囊的无头尸身,却直挺挺地坐起。
一阵嘶哑之声自腹部传出,如泣如诉!
“世人都好好皮囊,唯有皮囊不能放。
美人空留筋骨肉,扒下皮囊穿身上!”
“徒儿,你可懂这些话?”
巷内,一游方老道停下脚步,问着一旁牵驴的徒儿。
这徒儿样貌可爱,脸颊圆胖,一双乌黑有神的眼珠,此时正不住地瞄向驴背上的行囊。
“师父,我可不懂您说的这些东西,照我说,什么样的好皮囊都不如这些金银嘞!这郑家,好生大方!”
徒儿满腔的欢喜。
他们师徒二人,自居道门正统,实则不过是会说些玄乎其神的话。
以此倒是骗取了不少钱财。
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在得知郑家之事后,师徒二人便急忙赶来此处,做了几场似模似样的法事。
虽没起到什么作用,但郑家还是给了一笔不菲的钱财。
这钱财之丰厚,足以让师徒二人衣食无忧好一阵子,再不必去冒着风险行骗。
老道看着自己的徒儿,眼里满是慈爱。
“你呀,生的一副好皮囊,日后也得寻个好皮囊的女人家!”
他不轻不重的训诫一句。
“我这般也是好皮囊吗?有个好皮囊的女人又是个甚么模样?”
徒儿有了些兴致。
老道沉吟半晌,随后自怀中摸出个面具来,“你且戴上。”
徒儿接过面具瞧了一眼,不明其中意味,却还是乖乖听师父的话,把这怪模怪样的狐狸面具,戴在了脸上。
“徒儿,你看着,这般女子,才算生得张好皮囊!”
老道和蔼地笑着。
巷内,老道牵着驴,大步离去。
驴背上,坐着个美艳的女子。
看模样,似乎是传闻中那郑家的千金。
原本驴背上那装满了金银财物的行囊,却已不知被丢弃在了何处。
同样的景象,在这赤岗城内不断重演。
一间破庙内,和尚与沙弥讲述佛理。
一间医馆中,医师向病患千叮万嘱。
一间学堂上,剑客对学子谆谆教诲。
……
凡是去过郑家诊治之人,都在同一时刻,齐齐停下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