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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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章 降生

    哗。

    昏暗的烛火勉强将光亮铺散在角落,一连串的流水激荡,在洞窟内回响绵延,随即又归于沉寂。

    嗒、嗒……

    不时有水滴坠落,溅落的水花与荡起的涟漪将昏暗烛火的反光张牙舞爪地甩回。死寂许久的晦暗,闪烁起从未有过的微光。

    终于能辨识出这个环形洞窟的大致模样,也终是能看清打破这晦暗的始作俑者。

    他自水中坐起,赤身裸体,皮白毛疏,似初生稚子。

    粼粼波光燎过无神的眼瞳,点亮一簇浑浊茫然的光。

    ?

    混沌的思维,乏力的四肢。虚弱到无法思考,他的脑子里除了问号,没能冒出任何精确清晰的文字,自然也难以提出问题。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一直坐在水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股几乎将他淹没的窒息感越发强烈。

    冷,无比的冷。

    奇怪的是,这股阴寒并非来自水潭,反而是随着上身的水分流失,窒息的寒意愈发强烈,以至于唤起电流般激烈的痛楚。

    迷茫被搁置,他下意识抬起手臂按在胸口,果然,手心比手背更冰冷。

    冷的不是水,而是我的躯体。

    反直觉的结论,在他浑浑噩噩的思维中,勾出了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未知,所带来的恐惧。但恐惧,同时也成为了他行动起来的推力。

    拖行着僵硬的身体在水中摸索,很快撞到一段台阶,借此爬出水池。就这么几个动作,呼吸粗重可闻,心跳沉闷响亮。所幸体温有所回升,冰冷逐渐褪去,感官也被愈发强烈的痛楚和虚弱所填埋。

    不过也正是在如此强烈的不适感受中,迷茫的思维被搁置,躯体仿佛有着自己的记忆与想法那般,自顾自做出了一切有可能反制这种感受的行为。

    他无声地在地上摸索,平滑的地面显得很干燥,偶尔触碰到条条规则的沟槽,但却并没有碎石尘泥的阻碍。作为一个洞窟来说,种种疑问实在是太多。

    不过此人到现在都眼神飘忽口不能言,恐怕连自己是谁都琢磨不清楚,自然没那个能力去观察和判断。

    所幸他只是状态像婴孩,修长四肢与匀称体格不说壮硕,起码也是青年标准,随着那股由内而外的阴寒退去,体能恢复,很快便能手脚并用向前爬行。然后,他碰到岩壁,借力向上,扶着墙缓缓站起。

    手里多了件宽大的斗篷?哪儿来的?地上?

    神色依旧迷茫呆滞,但行动却愈来愈,像个常人。只是别的常人是脑子控制身子,他似乎反过来了。

    用斗篷裹住光溜的身体,双手摸索着岩壁向前,他很快找到出口。打散在洞窟内四处的烛火反光逐渐回归平静,他那沉重缓慢的脚步声,也终于是再传不到这片区域。

    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那汪比他体温更暖和的潭水,是腥红的。

    洞穴深得莫名,曲折蜿蜒走了好一阵,在身体带着脑子没有丝毫迟疑地穿过一个分叉口后,平整的地面也没了。碎石刺痛着脚掌,神色间的茫然,却是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又是几个岔路,他前进的步伐依旧没有犹疑,身体显然是记得些什么。在这莫名记忆的指引下,他终于走出了洞穴。

    天色,暗得通透。比常识里月相大上一圈的明月独悬夜幕,比常识里月相小上一圈的伴星在其边沿若即若离。

    离奇的天象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反而是一声在丛林中回荡的,看似平平无奇的狼嚎,竟骇得他停住脚步,神色一阵翻涌。但很快,石沉大海,涟漪渐息。

    他缩紧斗篷,赤着双脚,踏落叶枯枝,沿山麓向下。穿行林木中,腾挪间,便望见屋舍人烟。步伐灵敏,渐胜少年,只是这归家时刻,晚了太多太多。

    奇的是,这番剧烈运动,他已能气不喘脸不红,林木剐蹭,脚掌无伤臂膀无痕。就连那茫然涣散的神色,也依旧黯淡无神。

    渗人。

    踏过山涧,趟过溪流,也不知几时过后,林木渐稀,耳边犬吠豚嚎,鸡鸭鸣叫。走出苞米地,视野里屋舍连绵,棚户成片,直到被远处一道破落城墙所阻断。

    也不知是被夜幕下的寥寥生气所吸引,还是对那鲜活的城墙有所疑问,他停驻良久,避开铺平石子的干道,踩着不知是淤泥还是排泄物堆砌的小路,走进了充斥腐朽与恶臭气息的巷道。

    前方不远处正是城墙与山坡的连接,借月光隐约可见两者间留出一人肩宽的缝隙。不知是自然坍塌,还是人为拆卸,只知道明显许久无人修缮或看管,杂草丛生,布满青苔。

    那个身影显然是对此处无比熟悉,侧身挤进,草丛几个摇晃,便彻底销声匿迹。

    除了月光与那伴星,没人追得上他。

    墙内墙外,虽有区别,但不算太大。屋舍紧凑了些许,鸡鸣犬吠少了些许。酣睡声、私语声,人烟气息似无形的安抚,夜幕下急切穿梭的那个身影慢了下来。

    他从巷角走出,还是没有走上干道,而是跳下河堤,伏低身体,踩着河堤内坡道的湿润草丛越走越远。

    宵禁?夜巡?似乎没那么简单。

    甚至没等身后的城墙消失在视野里,前方不远,河道边的屋舍中突然传出激烈的叫骂。紧随其后的,是大小物件的各式碰撞声、摔打声,在其中一直穿插着的,是分不清男女老幼的混杂在一起的哭喊与尖叫。

    他没有驻足,尽管走到那嘈杂声的正下方,他也只是将身体压得更低。尽管利刃撕裂躯体的声音那么清晰,尽管叫喊与对话统统消失,尽管火光与浓烟冲破夜幕。他不仅没有停顿,甚至明显加速,他的身体,在颤栗。

    然而恐惧,光靠逃,是逃不开的。

    在河堤下摸过两个弯道,他不仅远离了身后的火光,也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刚伸直上身想要爬上堤岸,门板碰撞与不明含义的叫骂声在旁边屋舍炸响。

    熟悉的动静,让他恍如老鼠见了猫,下意识就缩回了河床边的草丛。

    喵?

    不知是不是错觉,带着情绪抑扬顿挫的猫叫声从身后传来,如此离奇的动静引得他转身望去。

    那是周围大片区域唯一的高耸建筑,钟楼。窗台上立着一只几乎融入夜色的黑猫,所幸月光与映照在金属钟身的反光共同协助,勉强照出它的身形轮廓。

    有趣的是,它不止叫声中带着似人的情绪,在看到那人回首后露出的涣散茫然如死人般的神色后,它的眉头簇拥着,露出不知是疑惑、恐惧还是厌恶的生动表情,随即转身跃入黑暗。

    回过神来,钟楼依旧无声矗立,而方才发出剧烈响动的房屋也归于沉寂,没有了下文。

    似乎是在确定有无风险,短暂等待后,他爬上河堤,迅速穿过泥泞的小路,一个闪身便窜进面前屋舍虚掩的后门。思绪如此模糊,动作却行云流水,单纯说是因为次数过多,将整条路线熟记于心,显然已经解释不通。

    但此时此刻,没有其他人追究,连他自己都没有对自己的处境有任何思考与判断。当然,从状态上看,他缺失了这部分能力。

    所幸他知道该如何恢复。

    摸黑在屋子里前进,他很快走进一间房,随即箭步向前,直直躺倒在床铺上。尽管没有温度,但让这具身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触感和气息,竟连他保持到现在的茫然神色都不再涣散,眼神渐渐有了聚焦。

    只可惜,这来自家的温暖太过汹涌,他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合上,稍稍回神的思绪,彻底安静了。

    热,灼人的炽热。

    从窗口闯入的光亮过于强烈,爬上安眠男子的面庞时,很快就唤醒了他。

    我,这是……

    睡眠果然是良药,他的眼神不再空洞,思绪也终于开始正常运转。可惜,没等他仔细思考自己的处境,窗外的光亮撞进眼眸。

    那不是阳光,是烈火!

    对岸,漫天的烈火吞没了整个大地,孤零零的钟楼传出急促到极点的警钟声。他下意识上前想要推开窗,但那炙热触感迅速将其劝退,玻璃、墙壁,统统都挡不住那扑面的热浪,恰如置身锅炉,逼得他赶忙另寻出路。

    兴许是迫切情绪占据头脑的全部,他没有注意到在自己心中生出此念头之余,身体四肢几乎不做犹豫地动了起来。敏捷灵动,远超记忆。

    等他回过神,自己已推开大门踏入前院。

    吼!!!

    炸雷声响似要毁伤耳膜,直冲天灵。只披一件深棕蓬衣的男子痛呼着栽倒,然方才那冲天巨响骇极了魂魄,他不敢埋头片刻,挣扎坐起,顾不得满身狼狈,仓惶神色投向天穹。

    烟尘滚滚,夜幕混沌,在风中狂嚎的烈火,几乎吞没视线内的全部屋舍。哀鸿遍野,鬼哭神嚎,那宛如地狱的景象,似利剑,生生贯穿了此子的眼眸。

    然而,就在他愣神的当口,暗红天幕翻搅坠落,一巨物携遮天蔽日之躯,撕裂灰烬尘云,轰然一声,落在了他的院门之前。

    惊骇、震撼,以及无法抑制的,恐惧……全然来自那不曾见过,也不应存在的,庞然巨物。

    竖瞳尖吻一对犄角,蛇脊四足两只长翼。浑身披满有石灰质感鳞片,嗜血尖牙里喷吐猩红烈焰。

    龙,巨龙!

    曾只在文创作品里见识过的传奇生物,不应真实存在的生物,就这么活生生地落在自己面前!

    震撼,无法言喻,其深处,却也藏着一份难掩的惊奇。

    然而,那双在火光映照下癫狂至极的竖瞳,缓缓落到了他的身上。只一瞬,一切情绪消失无踪,就连周遭的烈焰都仿佛不曾存在,如坠万年不化之冰窟,身心都仿佛先一步赴死,连恐惧的能力都彻底失去。

    他呆呆地望着,直到一束烈火自那巨兽的口中喷吐,瞬息临近,炽热与焦土,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