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梦:世界探索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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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重逢

    该怎么办?

    任务要求是,破坏塔耳塔洛斯,消灭这片大陆上的感染体。

    或许华月该从后面一枪打死陈星,或者在陈星攻击她之前赶快逃走,然后重新执行陈星未完成的任务。或者尽量不杀死陈星,而是把他打伤后活着推下去。

    总之,必须要破坏掉塔尔塔洛斯。为此,至少需要献出一个生命体的生命。

    这样就能让世界恢复原样了,这是华月和陈星都希望看到的。

    对于华月来说,这也是她的责任,至少她还是爱州国民警备队的最高指挥官。

    想到这里,华月举起了步枪,枪口对准陈星。至少有一瞬间,她真的打算开枪。

    然而这不是她想要的。

    华月一开始没有打算在国民警备队中谋求高位,她本以为在接下来的人生中,陈星可以成为她的依靠,他们会在战争结束后度过平常的一生。但瘟疫打碎了她的一切幻想。

    最初,伊利州国民警备队因内部出现到大规模感染而崩溃,陈星被迫逃往爱州。要让陈星能来这里,华月就要确保爱州的安全区不会封锁边界。所以她只能尽全力趁着爆发初期,重要人物多被感染或“意外遇难”的权力真空期攫取权力,而她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最高指挥官的位置,让陈星和千风伊夏得以顺利进入爱州。

    从那以后,华月反而成了陈星的依靠。但她对此没有什么抱怨,只要两人能平安地在一起,她就心满意足了。

    华月甚至有些高兴,因为她与陈星之间的距离终于近了。

    她和陈星甚至还计划着恢复和平后就结婚。

    那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她不是为了杀死陈星才走到这里的。

    或许陈星已经没救了。就算破坏掉塔耳塔洛斯,提丰也未必能恢复他的意识。对感染体,没必要怀有太多的仁慈了。但陈星或许还有救回来的希望,谁能肯定他一定不能恢复呢?

    或许杀死陈星之后,华月交代好接班的事情就自杀?

    不,华月不会那样做,陈星也不会愿意看到华月那样做。

    假如被感染的是华月,陈星会怎么做呢?

    逃走吗?

    陈星后悔吗?

    他会杀死变成亥伯龙的小羽吗?

    华月突然想起,陈星不止一次地后悔没有救那个被感染的护士。

    为什么?

    那个护士不是已经被感染了吗?即使打死周围的感染体也只是浪费子弹而已,即使救下了也只能看她慢慢变成行走的活尸而已。

    陈星放弃她并没有什么错,可他为什么会后悔?那种虚无到没有原因,连华月都不知道是因何产生的后悔?

    不,或许没必要解答了。

    有些东西根植在人心深处。由此而蔓生的行为和心理是无法用常理来判断的,它们可能与一般的认识相违背,但假若顺应它们的话可能使得你心里轻松,仿佛对得起你的良心。

    违反的话反而可能使得你心里沉重,坐立难安。

    陈星和华月都相信这种道理,所以他们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思想能够相连这个事实,他们没有因为彼此内心的光亮与黑暗都毫无保留而厌恶彼此,反而更加不可分离。

    瘟疫......塔耳塔洛斯......磺石火山......

    等等,之前的报告上还写了什么来着?

    华月突然想起,她曾看过关于磺石火山地质活动情况的研究报告,上面的结论是,磺石火山已经进入活跃期,并可能于未来三十到四十年内爆发,请务必注意,不要向塔尔塔洛斯投入过多干扰物。切记,只能是一个。

    尽管传递信息的人反复强调了这一点,然而华月却看到了一些其他人没看到的东西,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疯狂的想法,这似乎是一个比较能兼顾所有方面的办法。

    尽管后果绝对会很糟糕,如果别人知道是她做的,她可能会被视作人类史上空前绝后的千古罪人。但她不在乎,对于所有人,这只是一个不算最糟糕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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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尘。”

    华月微笑着,如释重负地叫起陈星的名字。

    手中的步枪被甩到一边,与地面碰撞时发出响声。

    华月走向陈星,步履间有着愈加明显的激动,接着便难以抑制地跑起来,她的怀抱已向陈星敞开。

    陈星站起身来,转身面向华月,他的动作看起来与正常人几乎无异,但脸上放射状的青色血管与骇人的黑色右眼,却令人胆寒。

    没有犹豫,陈星将枪口指向华月。

    “砰!”

    枪声响起,子弹被喷涌而出的灼热气体推出枪口,精准指向华月的头部。

    然而华月似乎已经预见到子弹会从哪个方向飞来。

    华月将头偏向左侧,子弹恰好贴着她的耳朵飞过。

    华月了解陈星,比全世界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他,她看过他成千上万次的瞄准射击。

    时间沉淀出的相知,使她能在心中下意识地预感到,陈星的子弹究竟会飞向哪里。

    子弹撕裂空气,让华月感到一阵耳鸣,头晕目眩。右耳上灼烧的疼痛也同时传来。

    直冲到面前,华月抱住陈星,两人一同坠落向悬崖下的塔耳塔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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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像......见过一样的事。

    火红的岩壁在眼前飞奔似的远去,陈星感受着坠落的失重感。

    一些碎片出现在陈星的记忆中。

    那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

    最开始似乎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耳边有吵闹的响声传来。

    陈星感到自己身上压着什么东西,呼吸越来越困难。

    终于,积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好像被扔到了一边,有人抓起陈星的领子,疯狂摇晃着他。

    陈星勉强地略微抬起眼皮,看见有个满脸都是恐慌与焦躁的家伙在叫喊着他。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刚刚在和同一连队的士兵守在一处河滩前的阵地上,一发炮弹突然在阵地前爆炸,掀起的沙土直接将陈星活埋。

    战争期间,国民警备队士兵转入现役,参与对阵哈普纳人的战争。陈星和华月就在其中。

    陈星被埋时,枪还握在手中。刚被挖出来,同一个战壕里的上尉就喝令他和挖他出来的两人回到战斗位置上。

    “我说......你怎么不关心我?”

    陈星将枪重新上膛,目光盯着准星后跑动着的哈普纳士兵,心中却在联系着另一个人。

    阵地后面两公里的地方有一座一百英尺高的瞭望塔,塔上的人将不间断地观察敌军动向,并将情报送给塔下的传令兵,由他们快马加鞭地传递给指挥战役的将军。

    塔上的人,正是华月。

    “你不是没事吗?”

    华月观察着。哈普纳军队的小艇不断冲上河滩,上岸的登陆艇会迅速打开前挡板,随后立即就会有几个靠前的士兵被打死,两侧跳下来的士兵在水中艰难地朝岸上移动,然而他们还是组成了涌上阵地的人海。

    在步枪与机枪交织不断的枪声中,前方进攻的散兵逐个倒下,但总体上仍在不断前进着。联邦军队的防线数次被撕破,第一道战壕在哈普纳人士兵的疯狂进攻下反复易主。

    华月已经看着这一切发生了很多遍,仿佛某个无聊剧目的重复片段。

    “呃......只是听不到你的声音有点不安心。”

    “星尘,我也有自己的任务,可能没办法总是关注着你的情况,不要怪我。另外,刚刚那些哈普纳人冲进战壕里的时候,你不是表现得挺游刃有余吗,你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你。”

    “......你小心点,别从铁架上摔下来,我可不放心你。”

    陈星不再去想华月,专心攻击河滩上的哈普纳人。战壕中和河滩上相对的无数枪口,两边都在向对方不断倾泄着子弹。

    阵地上,陈星只能祈祷敌人瞄准的是他身旁的战友,而不是他自己;或者尽可能快地打死瞄准自己的敌人,然后在下一声枪响前,找到另一个将枪口对准自己的人。

    祈祷似乎奏效了,身边的战友一个个死在战壕中。陈星仍然专心地打出一发又一发子弹,直到一片白色和红色夹杂的粘稠物溅到了枪上。

    这时陈星才看到,刚刚救他出来的家伙倒在战壕上,脑袋只剩下一半,脑子碎了一地。

    这个人似乎还没死,疼痛的哀嚎声还在他嘴里发出。

    战壕中的枪声正在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敌军连天的炮火。炮弹越来越多地砸在联邦军队的阵地上,震荡每时每刻都在传来。

    又有两个连的哈普纳人士兵爬上了河滩,他们几乎是踩着自己人的尸体前进。而联邦军队的抵抗却越来越乏力。

    “星尘,你不拉过那个人过来挡一下吗?”

    陈星刚刚看到仅存的士兵中,有几个人把战友的尸体拉到胸前来帮自己挡子弹。

    很难说尸体究竟能提供多少防护作用,不过从其中一人胸前那具被打得千疮百孔,不成人形的尸体来看,效果可能不错。

    “他还没死。”

    “救不活了,他已经死定了。”

    “那他现在也还没死。”

    “你不愿意结束他的痛苦吗?”

    “他不需要我认为他很痛苦。”

    “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呢......”华月无奈地说,“不过也罢,增援已经到了。”

    呼啸声从头顶传来,密集的炸弹从天空落下,砸在河滩;哈普纳人的头顶;和敌军炮兵阵地上。轰隆的爆炸声后,冲天火焰喷薄出气浪,掀起炸得粉碎的钢铁碎片和残碎肢体。

    身后嘈杂的声音也表明增援的陆军部队已经到来。一切似乎都在表明,战役已经快要结束了。

    哈普纳人终于开始从河滩上撤退。现在,防守在这片阵地的联邦军队已经激战了一昼夜。

    眼看休息的机会来了,陈星便背靠着战壕,将钢盔扣在脸上。他心想着谁敢打扰他睡觉,他就一枪把谁的天灵盖给扬了。

    但还没等他睡着,一枚炸弹就在战壕里炸响。陈星离爆炸很远,没有被炸伤,然而他的钢盔掀飞,他自己也被“轻度活埋”。

    当陈星在那震耳欲聋的爆炸中回过神来时,他看到自己的肚子上压着半截小腿,断口还滴着血。

    哈普纳人反攻了?

    陈星抄起一旁的步枪,将枪口对准河滩。然而河滩上只有尸体,敌军的登陆艇都在远离,天上只有联邦陆军航空队的飞机。

    这时他才明白,这帮只会开农药机的家伙又在炸自己人。

    军用飞机才刚刚出现没几年,轰炸机上没什么辅助瞄准装置,投掷炸弹需要肉眼观测,所以航空队在执行轰炸任务时经常出现误炸友军的情况。

    很明显,刚刚又是几个眼神不好的家伙在害人性命。

    误扔的航弹不止一枚,阵地上出现了不小的伤亡,几乎所有人都在咒骂投弹员,有些人还徒劳地举起步枪吵着要把那些飞机都打下来。

    陈星则根本没闲心去在意这些东西。炸弹不止落在了阵地上。有两枚还落在阵地后的瞭望塔下,炸毁了瞭望塔的支座。

    一百英尺高的瞭望塔开始倾侧,倒塌。假如五十英尺高的瞭望塔就这样砸在地上,塔上的华月肯定会丧命。

    塔倒向的一侧有一条湍急的曲折河流,正是日曼尔人军队乘着小艇横渡上滩头的那条,假如华月能落在河中,她就很可能生还。但由于高度过高,塔倒塌后顶端会砸到对岸。

    紧急时刻,华月登上瞭望台的护栏,跃入水中。

    “华月!”

    陈星顿时像疯了一样冲出战壕,沿着河流方向朝下游狂奔。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和叫喊声中,上尉连忙命令其他士兵击毙这个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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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河岸不知跑了多久,陈星终于在下游的河边找到了华月。

    这里的河水已经褪去红色,看起来与战役之前无异,除了仍然飘着哈普纳人士兵的尸体。几具尸体同样飘到河边的浅水。

    在这场随波逐流的远航中,这是了无生命的他们的最后一次搁浅。

    陈星气喘吁吁地用最后一点气力走向华月,右腿在跑了这一路后已经有点跛。

    华月静静仰浮在河边的浅水,长发在水中散开,仿佛缓缓飘摇着的银色水草。

    “你不是没事吗,你怎么不起来?”陈星在意识中说。

    “我累了,我已经在河里挣扎很久了。星尘,可以扶我起来吗?哦,对不起,我刚刚才注意到你也很累了。”

    “......你还活着就好。”

    “星尘,你的头怎么了?”

    陈星向自己脑后一摸,似乎没有洞,但指尖却染成了红色。

    通过华月眼中的影像,陈星才注意到自己脑后在流血,衣服上有几个对穿的洞。

    “我记得......他们好像把我当成逃兵处理了。”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我关心......我当然关心你,除了我还有谁关心你?我看着你在河里呛水,被河水冲走。碰上哈普纳人的船,那些畜生还对你开枪。你知道跟你断开联系的时候我有多么着急吗?那时候我看着血红的河水还有河里的尸体,我还以为你......”

    陈星将头扭向一边,不想让华月看到在自己的激动。

    “对不起,星尘,我只是被河水呛晕了。”

    “我知道......”

    陈星终于累到站不起来,瘫坐在河边,守候着漂浮的华月。

    时间在两人的沉默中似乎也变得静谧,仿佛因不愿离去而放慢了流逝的速度。

    “华月,我记得你会装病吧?”

    沉默着守候了彼此好一会儿后,陈星突然问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会装肺结核......问这件事做什么?”

    “我觉得......你还是回......”

    “星尘,你生气了吗?不要这样,我不会再忽视你了,我以后会更加关注你的情况,我不会再像今天一样连你遇到危险都不关心了。你知道的,如果我想,我根本就不用来这里......”

    “华月,我知道你关心我,只是我不想让你再陷入危险了。”

    “可我不怕。”

    陈星不再说什么,只是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华月。

    “星尘......”

    “华月,我知道,我们能在战场上互相照应,我当然也希望我们能长相厮守,然而有些事,并不是仅凭我们的意愿就能决定的。你在塔上时也想关注一下我的情况,可你也有自己的任务,没办法过多关注我这边。同样地,我在战场上总是面临危险,没办法总顾及你的情况。我希望你能安全,而不是为了一时不舍,让你置身危险中,我想......”

    “好了,星尘。”华月突然打断陈星,“刚才我以为,我们可以更加互相理解了,没想到......”

    “对不起,华月。”

    “没事啦。其实刚刚在河里漂流时,我感受着溺水,看着自己漂到被染成红色的河段,跟那些冰凉的尸体撞在一起。那时候我感觉,我就像漂流在冥河之中,我在漂向死亡。说真的,那时候我真害怕。但当看到你时,原先的恐惧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因为......该怎么说呢,我相信你,我也相信我们会在一切磨难过后拥有美好的结局,我们还会一起战胜一切困难。但如果这是你希望的......你放心吧,我会回去的。”

    华月仍像往常那样微笑,但陈星却感觉似乎有某种东西在他们心间断开了。

    后来,华月因患肺结核而回国。陈星在战场上拼杀到战争结束,军功卓著而寂寂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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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片一样的记忆在脑海中越来越多,陈星逐渐回忆起自己经历的一切,自己是谁,以及那个与自己心心相印的人。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陈星突然看到华月此前心中的一切想法和挣扎。

    华月最后的计划他也已知晓,并全部能够理解。

    你真的跟我一样乱来,不过能执行这种决定,你真的很了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以后我们不要再分开了,你听到了吗,华月?

    陈星的双臂艰难地发力,做着轻微的移动,他想要拥抱华月,为她做出回应。

    两人坠落入塔耳塔洛斯,在瞬间就被吞噬。涌动的岩浆上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尔后,那岩浆的危险红光开始闪烁,伴随着巨大的能量释放,灾难即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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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公里外,千风伊夏的小队驻守的阵地上,四个小组伤亡殆尽。死去的人在死之前,都杀灭了足够数量的感染体,阵地之前已是尸横遍野。

    阵地上的活人,现在只剩加西亚和千风伊夏。

    加西亚把一具压在身上的赫尔墨斯推到一边,费劲地从自胳膊上拔出两个尖刺,那是感染体留在他身上的牙。

    伤口周围,青黑色的血管开始呈放射状逐渐延伸。加西亚正在变成感染体。

    战斗中,加西亚的子弹打光了,千风伊夏将自己的手枪借给他,自己用步枪解决远处的感染体。

    加西亚用手枪打碎了一个赫尔墨斯的脑袋,然而它却没有停下,径直扑倒在加西亚身上,咬向他的脖子。他转而用左臂抵住尖牙,右手将枪口顶住感染体的咽喉。枪声响起,赫尔墨斯的颈椎被击穿,再无力咬得更深。

    将赫尔墨斯的尸体推开,加西亚抽出手枪弹匣,里面已经空了。

    被感染体咬伤肢体的情况下,及时砍掉肢体也可以阻止变异。然而加西亚跟感染体搏斗的时间太长,现在砍掉手臂已经来不及了。

    “队长......我好像运气不太好。”加西亚看着千风伊夏,“如果那个赫尔墨斯能停下来就好了。队长,我没办法自己了断,你能帮我一下吗?不用浪费子弹,用您的砍刀就好。”

    “在你失去理智的时候我会的,加西亚。”

    加西亚站起来,看向战壕外。坡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另外三个小组的阵地上也是,只是尸体已经全都破碎在一起,怪物的,战友的,已不能分清那些碎肢原先究竟属于谁。

    远方,苍凉的夕阳将最后一缕残云染得血红,荒凉的山脉起伏如波涛万顷。

    这是末日将临时的黄昏,后面还有更加漫长的黑夜。

    “我见过这样的景象。”

    “我们每个人在那场灾难降临时都见过,加西亚。”

    “不,队长,我是说另一场灾难。在我的梦里,我曾见过许多次,这几年,它越来越多地出现,跟我父亲描述的一样,也跟我看到人有多么邪恶后的想象一样。”

    “什么?”

    “队长,我想告诉你,我不是西雅人,我是印地人,”加西亚直视着千风伊夏的眼睛,“我是这片大陆上的原住民,我本该是这里的主人。”

    千风伊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加西亚,似乎对他的话有些搞不懂。

    “你到底......在说什么?”

    五年前,我所在的村子里来了一群骑马的人,他们大喊着要从源头上消灭瘟疫,见人就杀,还烧了所有的房子。瘟疫刚开始流行时,就有传言说瘟疫是我们传播出来的,所有人都很敌视我们。

    有时也会有人袭击我们外出的村民,但那时候他们却带着人冲到了我家里,开枪杀死了我母亲。

    我父亲抱着我从后门逃走了,我们在路上看到整个村庄都在燃烧。耳边一直有尖叫和枪声传来,路上倒下了很多尸体,有些被枪杀,有些被马刀砍死。

    还有一个人骑着马追赶我们,我父亲逃跑时把我背在身后,我真害怕子弹会打在我身上。

    “还好我们已经逃远了。”

    “那米歇尔是怎么回事?”

    “米歇尔是我父亲在山里碰到的。”

    我们逃走后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晚上在山中找个山洞过夜,那时候我们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米歇尔,那时她正躲在漆黑的山洞里发抖,看到我们的时候她还想逃走。

    她是我们邻居家的孩子,她的父母在白天被杀害了,只有她逃了出来。从那以后我父亲就带着我们一起走。

    为了避免我们继续被敌视,我父亲让我们假装成西雅人,让我们换掉以前的衣服,忘掉以前的生活方式,还给我们改了名字,我是加西亚,她是米歇尔。

    后来,我父亲被感染体咬伤,也变成了感染体。是米歇尔拉着不知所措的我逃跑,我才没有死。后来,我们就逃到了爱州,我们对外一直称我们是姐弟。

    “事实上也是如此,她真的是一个好姐姐。”

    加西亚坐在地上,轻轻抚摸米歇尔的额头。米歇尔已经死去很久了,她的额头变得冰冷僵硬。

    米歇尔几小时前被感染体咬伤左臂,千风伊夏立即将她的左臂砍下,结果她没有变成感染体,却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我的父亲经常跟我讲起几百年前羊皮人入侵的故事。”

    讲那时候我们在这里安居乐业,但突然从海上来了一群长着白色皮肤的羊皮人。他们乘着很大却很破的木船来,来时既不会建房子,又不会种玉米,也不会打猎。

    是我们的祖先分给他们食物,教他们打猎和种粮食,他们才活了下来。但后来这里的羊皮人越来越多,他们开始抢走我们的土地,杀死我们的男人,绑架我们的妇女和孩子。

    他们剥我们的皮来做靴子,还悬赏我们的头皮,为了杀死我们,还给我们送天花病人睡过的毯子!

    说到这里,加西亚原本稚嫩的声音突然变成恐怖的怒吼,他的左手砸在地上,发出咔嚓的声响。听起来已经骨折了,他却依然面不改色。千风伊夏还是第一次看到平和的加西亚如此愤怒。

    “他们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加西亚咬牙切齿地咒骂。

    “加西亚?”

    “哦,队长,我没事。我平时不想表现得这么愤怒,这只能说明我很没用,只能乱叫。不过虽然我不想表现出来,但我心中的愤怒却从未衰减。”

    “是吗?真没想到,我看你平时对别人都挺友好的。”

    “因为我知道没什么用。”

    在战斗中我有无数次想在米勒,戴维斯,还有别的羊皮人身后开枪,他们不仅诞生自邪恶的种族,言行也是劣迹斑斑。杀死他们,我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可我的父亲虽然经常跟我讲那些人的罪孽,但他却从未告诉过我要复仇或是要杀人,他告诉我的是,我们不能做一样的事,我们杀他们的人复仇,他们也会杀我们的人复仇,这只会将杀戮的罪状延续下去。

    呵,怎么说呢,我尊重我父亲,我也尊重他的想法。我知道他们会向我们复仇,所以我一直觉得,要杀就要把他们全部诛杀殆尽。

    “这也是我对米勒很仁慈的原因,因为杀这一个两个的人,实在毫无意义。”

    加西亚笑了出来,而这个笑恐怖到让千风伊夏毛骨悚然。

    “不过不得不说,我的父亲想法很好,但也仅此而已。”

    在该怎么做的问题上,他也给不出答案。不过队长,我似乎从你的言行中看到了一点希望,你告诉我们下层的受害者应该团结起来反抗,我们是同一个阵营的兄弟姐妹。

    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您将刀抵在米勒的脖子上再向他说教的那一幕,那时,我好像明白了,我们要在手握力量的前提下......

    “施展仁慈......才能......”

    加西亚的声音渐渐无力,最终完全没了声音,垂下了头去。一个提丰即将出现。

    千风伊夏走到他身后,抽出砍刀将加西亚的头颅砍下,没有任何迟疑。

    仿佛有着不愿离去的,愤恨的执念,加西亚的身体失去头颅后没有倒下,反而开始失控一样的扭动,似乎挣扎着想站起来。

    直到千风伊夏又向他的脊椎上多砍了几记重刀,他才终于无可奈何地倒下。

    千风伊夏不想再去回想加西亚的话。不过或许他很可怕,但他已经死了。

    他由那些放任瘟疫流行的人送到这里,由同样被送到这里的千风伊夏杀死。

    千风伊夏曾经想告诉加西亚,在军队中陈星听说过,联邦参战前,军营里就已经出现了流感,是那些疯狂开战的家伙放任病魔毁灭了整个世界。因为他们,现在世界上的每个角落几乎都有感染体的存在。

    然而千风伊夏也最终没在加西亚变成感染体之前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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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再次传来感染体的怒吼,以及兽爪急速踏过地面的摩擦声,千风伊夏端起步枪,继续战斗。

    现在来袭的感染体相比之前已经少了很多,但对于已经体力透支的千风伊夏而言,这并不容易对付。另外,她现在也没有子弹了。

    在给阵地前增加了五个感染体的尸体后,千风伊夏的枪就打空了子弹。她抽出砍刀,准备战斗到最后一刻。

    这时,一阵尖锐的长啸在上空响起,进攻的感染体静止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千风伊夏向天空中看去,只见一颗尖啸着的流星在火焰的轨迹中直刺她而来。

    流星坠落在阵地前,将山坡上的碎石连同破碎的肢体一同扬起。

    待到尘埃落尽,黑色的亥伯龙出现在坠落点中央,身上的火苗还未燃尽。

    “小羽......”

    亥伯龙四足爬行着,一步步向千风伊夏走来,身上的翅膀还张着,它身后的感染体开始逃散。

    千风伊夏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虽然她并不能跑得比亥伯龙还快,但她也没想过逃跑;虽然就算是状态好时,她也做不到用刀杀死亥伯龙,但她也没想过挥刀。

    但最为重要的是,千风伊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由被自己抛弃的弟弟所变的怪物。

    终于,千风伊夏松开了右手紧握的砍刀,闭上了双眼,静静地等待着亥伯龙朝自己走来,等待着最终时刻的来临。

    数秒过去了,千风伊夏本以为自己一瞬间就会被撕碎,然而她却一直没感受到任何冲击。

    直到睁开双眼,千风伊夏才看到,亥伯龙仅仅走到她面前五米远的位置就停了下来,爬卧在地上,翅膀收回身体内,体表看不出一点痕迹。

    千风伊夏正疑惑时,大地却开始剧烈颤抖,地底深处传来雷鸣般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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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伯龙载着背后的千风伊夏,飞一样地疾驰着,他们身后,大地正在颤抖中崩塌。

    千风伊夏紧紧抓住亥伯龙背后两根突出的长刺,那是刚刚突然从亥伯龙的后背刺出的,紧握那两根长刺,她才没在亥伯龙的狂奔中被甩下来。

    当大地开始颤抖时,千风伊夏才注意到,空气中已经充满了刺鼻的硫磺味。

    雷鸣在几声轰动的炸响之后逐渐减弱,现在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崩塌的声音却从未衰减,一直追逐在他们背后,从未远离。

    千风伊夏还看到天空中有许多燃烧着黑烟的火流星,它们越过长长的天际,在远方不知名的地方摧毁一切。

    亥伯龙在越过死亡的路上一刻不停地疾驰,这条路似乎长到没有尽头。

    终于,前方的斜坡上出现了一个山洞,洞穴上方还有一段前伸的岩石,正好适合躲藏。

    亥伯龙向洞口跑去,然而刚到洞口,行动迅猛的亥伯龙突然像遭了雷击一样,失去知觉,倒在路上,连同背上的千风伊夏一起滚到洞底。

    千风伊夏没有翻滚很远就在洞中停了下来,她注意到这里似乎已经没有崩塌的危险了。洞口也被薄膜一样透明的东西给封住,看起来像是亥伯龙的翅膀。

    等千风伊夏回过神,她才想起注意亥伯龙的情况。

    亥伯龙正在融化,体表的黑色外皮逐渐融化成液态,从白色皮肤上流下,内部包裹着的庞大身躯也在逐渐消解。

    随着液态血肉的逐渐滑落,有一个人类的形体在从中显现。

    “小羽!”

    千风伊夏将还未恢复意识的白羽抱在怀中,激动的泪水滑落在白羽的脸上。

    白羽的身体看起来与离散前相比更高,也更壮实,但脸庞却仍带有当年的稚嫩。

    飘散的火山灰在洞口薄膜上落了浅浅的一层,阴暗天空下,世界正逐渐变得清冷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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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瘟疫从世界上消失了,所有感染体都恢复了他们本来的样子,然而和平并没有降临,世界再不能恢复过去的样子。

    磺石火山爆发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世界,所有人都在震动中听到了末日低沉的踏步声。

    自由联邦所有未被攻破的幸存者组织,在捱过感染体的狂潮后开始互相攻击,活到最后的组织寥寥无几。人口也未因感染体的恢复而有所增加,这片大地变得比过去五年更加渺无人烟。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死去的人,最终成为等待铭记的墓志铭。

    世界逐渐变得冰冷,阴云将阳光挡在尘世之外,从此天空只有阴沉的脸色。

    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在走向还没那么冷的地方,没人知道被冻死饿死的人跟被感染体杀死的人相比,究竟哪边更多。

    值得一提的是,根据最后还在运作的气象观测机构未能发出的报告,磺石火山的喷发没有剧烈到某些科学家此前预测的程度。

    的确,火山灰会遮蔽天空,温度会降低,人类文明将会遭到重创。然而,情况没有糟糕到极点,现状几乎恰到好处地严苛,又恰到好处地适宜。

    人类不会在接下来的寒冷长夜中灭亡。

    千风伊夏和白羽仍在一起行动,经常有人看到他们从路的看不见的那一头驶来,又驶向看不见的另一头,每当碰到可以友好交流的人,他们都会停下来,询问世界上仅存的人类,是否见过一对长着白发的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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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6月29日,亚非厉加共和国,马德兰州。

    颠簸,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非常不适。

    醒来的陈星杂乱糅合着自己的感受。在朦胧中睁开眼时,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在看着什么,接着才在意识到那个被盯着的东西有多么刺眼。

    “啊!”

    陈星惊叫起来,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后才想起来只需要捂一只就行了。

    “你们终于醒了,陈星。啊,快戴上墨镜。”

    意识到一旁有人给自己递墨镜,陈星赶忙接过来戴上。

    “眼睛差点被闪瞎......哦,谢谢你,星雨。”

    陈星看向一旁,方星雨的湛蓝眼瞳中满是关切。

    “没......没什么啦。”

    “说起来,为什么我的墨镜在你手里?”

    “我,我在搬你上车的时候,看到你的墨镜掉在地上,我就给你捡了起来,然后就一直......拿着。”

    “难怪右镜片裂开了,不过问题也不大,反正我只要遮蔽左眼接收的阳光。说起来,现在......”

    “他们追上来了,方星雨!”

    伊莲娜的吼声从前座传来。

    “知道了。”

    方星雨的目光转着后方,下一刻,车外传来震天的炸响。陈星看向后方,爆炸的闪光已消失,只见硝烟弥漫。

    “快走!对了,陈星,你还记得......哦,你还记得我们是在执行任务吧?你跟伊夏姐和小羽,还有古辉扬诺夫队长,你们昨天晚上进入了死梦。”

    “这些我都记得,星雨。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们要放弃任务,目标物品全部损坏,已经没有任务要执行了。你们昏迷后,我和伊莲娜拼尽全力才把车开进我们躲藏的地方,然后再次冲破包围逃出来。伊莲娜已经确认,敌人营地内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了,现在我们要逃脱追杀,去海边,找接应我们的人。”

    “是吗......想不到你们已经执行完任务又杀出重围了,这一晚上都没合眼吧,干得不错,辛苦了,星雨。”

    陈星再次看向后方,刚睡醒的他迅速进入状态。也开始感知周围的生物磁场信号,一旦发现敌人便立即标记其位置。

    “我感觉你的说话方式好像有点奇怪……”

    “啊,这应该是我在死梦里养成的习惯。”

    陈星略带歉意地笑着回应,他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更像是队长才会说的。

    “没,没什么。等到了海边......”方星雨略有慌张地重复说,“等到了海边我们就安全了。嗯,你们也辛苦了,以后你们进入死梦时,我也会保护好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