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着玄色长衫坐在宽大的檀木椅子上，他如往常一般翻出账本敲打着算盘，窗外虽是夜晚却明亮如白昼，灯火闪烁不熄，层层道路错综复杂宛如迷宫一般，各种店铺令人目不暇接。

    “老卫，你要的这几日的分会账目我放这里了。”女人很自然地推门而入将一摞账本堆在桌案上，“如何，典刑司这回叫你过去是为了干什么？”

    “要钱呗……除了缺钱他们别的时候也想不起九月斋了。”

    卫峰岳抬头瞧了一眼账本，停下手中的动作，揉了揉眉心，看得出来，他对这些天的事情也颇为疲倦。

    女人手撑着桌案，表情满是不屑，这个回答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颇为不满，冷笑道：“呵，吃九月斋的喝九月斋的，帮九月斋查个案子查了十六年一点动静没有，判部说不出个所以然，督部人在哪都不知道，那刑部不仅人没找到还跟着嫌犯跑了俩，要我说不如让奚爷凌哥他们拿刀架那帮人脖子上，他们还能行动的快些。”

    “萱林，要静下心来。”卫峰岳起身倒了杯茶递给刘萱林，“既然斋主未言，那说明时机未至，我们着急也没用。”

    刘萱林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身上的火气也消了些许，眼神黯淡了下来：“我知道，但是怎么可能不着急，不明不白死的可是我们楚主……”

    这回卫峰岳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着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执笔点墨记录账目。其实他也是着急的，可是又有什么用？他在九月斋中算是深明大义的人，他知道若斋主不发话那么自己擅自行动只能徒增变数，也看出来封楚主之死不会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恐怕背后有更大的阴谋，可九月斋中其他人很明显不是这么想的，特别是四大护法，那四个人皆与封楚主为挚交，更是出了名的护短，这几年若不是斋主再三强调，自己反复拦着，那四位估计早就已经拎着典刑司众人杀到殇楚，把殇楚挖地三尺了，而且他们真的有这个本事。

    一时之间房间内静的只有二人呼吸声与笔尖落在纸上的摩擦声。

    少时，刘萱林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老卫在九月斋的时间比自己更长，或者换句话来说是见证了九月斋的成立到如今这般辉煌，与楚主斋主更是过命的交情，楚主遇害估计他的悲愤比自己只多不少，于是她连忙岔开话题。

    “对了，这是昨日宁楚那边的支出。”刘萱林特意将宁楚账本翻开，递到卫峰岳面前。

    卫峰岳接过才瞅一眼就皱紧了眉头：“……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笔开支？”

    “咱家少主把隐世拆了，这个是维修费用。”刘萱林也是颇为无奈地摊了摊手。

    “才到几天就把宗门拆了？”卫峰岳声音中带着些许诧异，他是知道自家少主已经前往隐世的，自己从洛城回来的路上也并没有抽出空去看少主，毕竟少主从小到大都很省心，去的地方也是神使者家族安排的……可是他怎么都想不到少主那么个稳重的性格能干出拆宗门这种事。

    “可能和奚爷学的吧。”

    刘萱林也没有想到，她当时听越分会长说这件事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一会儿她便想通了，奚爷便是出了名的打架必拆街，少主身为四护法共同的弟子，粘上点奚爷的毛病也不是没道理。

    “遇冕已经许久没有拆过街了……”

    卫峰岳也是很快接受了事实，反正九月斋并不差这些钱，而且这还赶不上先前鬼王拆街的赔偿费用的三分之一，但少主拆隐世的理由他还是想不明白，莫不是少主用了那把剑？不不不，卫峰岳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少主绝不会在寒蝉用那把剑，况且少主身边还有那两位契盟者……还是说练功切磋没收住手？想到这里卫峰岳赶紧询问。

    “没有人受伤亡吧？”

    “这个倒是没有，只是隐世一部分被夷为平地了，听说多亏了有结界，不然整条街都别想幸免于难。”刘萱林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感慨自家少主厉害还是隐世的结界厉害。

    “……罢了，没人受伤就行。”卫峰岳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少主与神使者，随后他又想了什么，“丫头那边这今天没惹什么祸吧？”

    “这个你得去问我哥。”刘萱林手抚着下颌，“不过看我哥这俩天的脸色应该是又帮那丫头挡了不少桃花。”

    “……”

    卫峰岳顿时对自己这个到处惹风流债的闺女有些无语，他又拿起中楚的账本往后翻了翻，才看见一个“赵”字就立马合上了账本，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果不其然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这个闺女一旦出现在中楚那想都不用想，绝对的一大笔开支，他还记得上次光打赏说书和舞女就花去出二十块灵石髓，更不用提她在赌场、黑市花的那些钱，也得亏九月斋有钱才能经得起她这么折腾……

    “哎呀，老卫你别太苦恼，这说明你家闺女招人喜欢嘛。”

    刘萱林倒是看的很开，不仅没像卫峰岳一样头疼，甚至觉得老卫这闺女颇为厉害，男女都能对这丫头爱得死去活来，反正桃花债是她哥和老卫去挡，她只管分会的事。

    “……还是别招人喜欢了。”

    就这么个花钱法儿，谁不喜欢？卫峰岳心道，要不然还是给这丫头减点零花钱，不过怎么这丫头最近总是喜欢去中楚？虽然燕归来笑春风多美人很符合那丫头的胃口，也不应该这么频才对……难不成这丫头真喜欢上谁了？那要是给她减了零花钱她没钱追对面怎么办？算了，自己黑卡中的钱再转些给她吧……

    自此提起自家丫头卫峰岳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实在是搞不懂自家闺女的心思，长叹一声后放下手中宁楚与中楚的账目便继续低头拨弄他的算盘，刘萱林摇了摇头亦是叹了口气后与卫峰岳道别便离开了房间。

    黑狐城内灯火不歇，店铺十二个时辰全天开着，街道上永远都是人满为患，繁华炫目如此与其截然相反的便是城外，几乎整个越楚的城外都是黄沙枯木绵延万里一眼望不到边际，狂风袭过不时会露出某些已经被沙漠吞噬的倒霉者的枯骨，而夜晚这里更是鬼魂们的乐园，无数枉死之魂在此齐聚一堂，九楚之人皆十分惧怕，两百三十万来死在越楚恶鬼手中的人数不胜数，它们时常成群结队出现，钟爱枯木林，就比如现在……

    枯林中几十只恶鬼正围着鬼火跳着说不出名字的舞蹈，有的和一名上半张脸上戴着面具的高大男人在细细烤制他们今晚刚打到的猎物，还有三只鬼与一名看起来就是名门贵族出身白袍公子哥团坐在一起，他们手中拿着叶子牌打得正起劲，而且脸上都贴着不同数量的纸条，其中白袍男子脸上的纸条数量比三鬼加起来的都多。

    “嘿嘿，我走了！”一只鬼得意洋洋将手中最后的牌打出，斜眼挑眉望着白袍男子，“摆渡人大人又输了。”

    “再来，再来，本尊还就不信了，本尊的牌技怎么可能还赶不上你们一群小鬼！”

    凌皓不服气地将牌一摔，虽然气势如此，但脸上很快又多了一张纸条。

    “好诶！再来，再来！”其余两只鬼兴致都极高，主动包揽了洗牌的活儿。

    刘萱林要是看到凌皓这个样子绝对能惊到怀疑人生，毕竟凌皓平时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一身傲气绝不可能像这样和别人蹲在一起打牌，简直天方夜谭。

    “先别打了，吃饭。”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戴着面具的高大男人拿着刚烤好的肉串半蹲下身递给三鬼一人。另一边的鬼也停下了舞步开始吃着烤串。

    凌皓全然不在意脸上的纸条，没有撕下来的打算，接过肉串没几口便吃了个干净，戴着面具的男子见状又递给他一根，凌皓也是丝毫不客气，很自觉地接过就往嘴里送，不一会儿男人手中便拿满了竹签，凌皓也是吃的心满意足，拽了拽男人的袍角，这才开口说话。

    “遇冕你的手艺绝对是本尊见过……不对，是吃过的饭中最好的，不去开个酒楼可惜了，你要是愿意那燕归来的主厨都得换人。”

    燕归来位于中楚，被誉为“天下第一楼”，其中菜肴皆为珍馐美味，九楚顶级势力大人物们时常去那边请客交谈，更有绝世舞女歌女做伴。

    因此凌皓很明显是在夸赞对面的男人，而想要凌皓夸别人是很难的，除非这个人的某方面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实在是敬佩不已。

    其余鬼也纷纷点头附和：“鬼王大人手艺就是最好的！”

    “……没想起来之前，除了九月斋，我哪里都不会去。”奚遇冕摇首，很认真地拒绝了凌皓的提议，尽管他知道这是句玩笑。

    “也是，燕归来哪有九月斋开的工钱高，在那当厨子埋没你的真本事。”凌皓仰头自顾自说着，突然间似是想起了什么，视线又移到奚遇冕身上，“呼，这时候要是有壶酒就好了。”

    奚遇冕将木签递给小鬼后转过头，仅一眼便看出来凌皓所想：“我是带了，但是喝酒误事，不能喝。”

    “本尊又不会喝醉！”凌皓自信拍拍自己胸脯。

    “上回我让他们把你扛回去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奚遇冕话音刚落，三鬼便齐刷刷冲着凌皓疯狂点头，他们可还记得凌皓喝醉时是怎么耍酒疯折腾他们与鬼王大人的，还有凌皓喝醉时唱的歌，简直比他们哭的还难听。

    “你们……一伙儿的是吧？欺负本尊一个人。”凌皓见他们这个反应，老脸一红，他确实酒量不太好，但是让他自己承认这是不可能的。

    “我们自然与鬼王大人是一伙儿的啊……”一个小鬼困惑挠了挠头，感觉摆渡人大人是问了句废话，他们本来就是鬼王大人的鬼，摆渡人大人不是早就知道吗？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遇冕，你家鬼怎么都这么笨啊？”凌皓扫了一眼说话的小鬼，对他的发言极为不满，显得自己和个傻子一样。

    “……那你为什么和他们打牌没赢过几次。”奚遇冕在一旁倚着枯木坐下双臂交叉置于胸前。

    奚遇冕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的感情，但是凌皓还是感觉受到了嘲讽，气急败坏道：“切，本尊只是今日气运不佳。”

    奚遇冕很想说其实先前这人输得更惨，但这句话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知道面前这人死要面子，想了半天只是回应了一声：“……嗯。”

    “所以还继续吗？”小鬼们兴冲冲对着凌皓举起洗好了的叶子牌跃跃欲试。

    “呵，自然，本尊难不成还会怕了你们？”凌皓拍了拍手，摆出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一旁看着的奚遇冕浅笑着摇了摇头，接过一旁小鬼恭敬递来的烤串慢条斯理品鉴起来，今日运气不错逮到了藏沙兽，这种兽的肉质是越楚说得上名字的兽中味道最好的，可惜目标太小、速度极快，而且会隐藏灵力躲在沙子深处，很难抓到，但对于奚遇冕来说这不算什么，他甚至都能把黑狐一整条街包括它下面的地下街区一块拆毁，更何况一头藏沙兽。

    不多时又是凌皓懊恼的声音传来。

    “啊？怎么又……再来！再来！本尊还就不信了！”

    “摆渡人大人脸上都快没地方贴了……”

    “本尊不会再输了！”

    快活的气氛充斥在这片原是死气沉沉的枯木林中。

    这便是越楚沙漠中平常的一晚，或许它并不是人们口中那么恐怖不堪，可是谁又敢在深夜行走于找不到方向与目标的黄沙中，谁又敢靠近奇形怪状的枯林中分辨其中鬼怪的欢声笑语？于是，这里便成了死寂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