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素心春兰的香味很有个性，淡淡的，清清的，幽幽的，若有还无，飘飘袅袅。你只能感受到香味的存在，她绝不浓烈，决不娇艳，她只是那么醇厚而悠远。

    走进叶队长办公室时，他正在伺弄兰花。如此清新脱俗的高雅之物，放在这充满血腥之气的地方，极其不协调，像一名被囚禁在土财主家的纤弱才女。

    一双沾满鲜血的手，能有这么好的耐心，细致地照料此素雅之物，你就可以想象它的主人是一个心思多么缜密却又多么虚伪的人。商岩从没放松自己内心的警惕。而且，楼下走廊尽头断断续续传来的惨叫声，更是提醒他，现在是身处魔窟。稍有不慎，就是自投罗网。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商岩谦卑而又充满期望地说，“叶队长，我朝着你指引的荣华富贵而来了。”

    “你既然来了呢，我就给你安排任务了咯。来，坐下吧。”叶队长放下剪子，拍了拍手。“我相信凭你的聪明劲儿，能够完成的。”

    “属下站着听就行了，谢谢叶队长。”商岩还是一脸恭敬地站在一旁。

    “好吧，你愿意站着就站着吧。”叶队长又从办公桌上拿支烟点着了，眯缝着眼上下打量了一圈商岩。“你这行头、这气质，适合于做点文职工作。”

    他又拿过一张报纸翻到第四版，指着右下角说，“你看看，华兴钢铁厂招聘经理秘书，你去吧。”

    看着商岩的穿着和谦卑态度，叶队长似乎很满意。“负责招聘的人是我们的人，所以，你进厂是没问题的。据他报告，钢铁厂的经理梁新初，很有通共的嫌疑。”

    “你的任务呢，就是以秘书身份摸清他的物资来往状况，每天晚上九点找机会电话汇报给我。我们汇总分析后再确定下一步的行动。”

    “但是注意，这人有一个毛病，对草莓过敏。你要记住这一点！”

    第二天，商岩以一个在校逃难大学生的身份见到了钢铁厂经理梁新初。这人有点不拘小节，络腮胡刮得并不干净，还残留着较长的胡茬。

    他随口问了商岩几个物理和历史、文学问题，都是在中学就已耳熟能详的基础知识，商岩自然应答如流。

    梁新初交待他，“你是工作秘书，不是生活秘书，不是管家，所以你只需要做好工作上的写写画画，不要顾虑太多。而且我这人做事线条比较粗，就需要你去完善很多细节。”

    每天早上八点半以前，商岩必须和司机一起到达梁新初楼下，与他同住的还有他的太太和一个四岁的女儿。那是一栋两层的小楼，梁新初也总是上车后才开始整理领带，穿上外衣，对着后视镜简单瞄瞄。

    按惯例，商岩在这行车的短短十五分钟内，必须向梁经理汇报昨天从梁经理离厂后到现在自己所了解发生过的一切，特别是今天的日程安排。

    “梁经理，今天上午九点半您需要接待市维持会仇副会长带领的考察团，下午三点市纺织协会的李副会长将带裕升纺织厂的张经理来见你，商量代加工纺织机的剪绒机的事。其余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商岩一边翻阅笔记本，一边简略地向梁经理汇报着。

    “皖北那批钢管，昨晚装箱运走了吧？”梁新初揉着眉心问道。

    “运走了，我看着他们的代表验货签字的。”商岩赶快回答。

    “好，本月还有一批是浙东那边的，数量多，任务紧，你也要多盯下！”

    商岩最存疑的就是浙东这一批货。

    昨晚发皖北的都不说了，起码这个去向就很容易引起叶队长和上层的关注，现在直接面对面发浙东？都知道浙东更穷，现在还有条件开工的厂子已经屈指可数，那些厂子的名单，早已摆在叶队长办公桌上了。

    很可能，这批货是给“老四”的！

    白天，趁梁经理不在厂，商岩悄悄溜去了车间。他发现，这批货除了对内径做了非常严格的要求外，还特别在合同中载明了对内螺旋纹的要求。据说是为了衔接时车丝方便，但明眼人一眼就知道这是军事指标。

    浙东？这是商岩目前最向往的地方，起码在那里能找到很多同志，甚至还能找到组织！可是，眼下的条件不允许商岩贸然地就向随车的人发出信号。他还得耐心地等待。

    但是，身居其位，商岩还是必须有所表示，否则，他很快就可能被踢出行动队。

    于是，第二天，他悄悄向叶队长转呈了一封《关于皖北陶瓷电容器去向的思考》，分析了自己的一些“疑问”：据自己的分析，这种电容器一般民用工程用不到，那究竟用去了什么地方？这种电容器售价很贵，谁是买家？买来干什么？

    商岩事先已经从行动队其他同事那里了解到，皖北到皖西一带，日伪已经在那里设立了一个秘密工厂，类似于731，其中涉及的机密，不是一般人能打听到的。他们所需用到的实验器材，一般人也不敢染指。不要说叶队长了，就算再高十级，也未必敢深究。

    何况，收件地址留的是到某个偏僻小镇就完了。即使查下去，顶多能根据收货人的体貌特征抓到一两个人。再下去，就真是荒郊野陌了，无从找出更多相关人员和最终去向。

    商岩想，根据特务们的分析再来找自身漏洞吧，也许还真的可以打开一种新思路呢。

    但是，到浙东这一批货明显是有问题的。自己不说，相信叶队长和其他手下已经、或者很快就能看出问题。

    闭着眼睛猜，商岩也知道这批构件，他们是准备造土枪，一是对口径的要求严格，二是附加提出螺旋纹，三是其他指标根本不像其他工业要求。

    但是，仅仅凭一个皖北的个案，还是个没有结果的个案，他离叶队长的期许还差得很远。

    如何才能进入他的法眼，扩大自己的信息圈？甚至如何利用他找到组织？如何把他变为工具为组织作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