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岩看得很清楚，这是“花口撸子”——勃朗宁M1910，一般级别的人是没有机会用到的，起码营级以上的军官才可能拥有。

    慢慢地，这人来的次数多了，有时也会叫商岩去街上帮他买份报纸，或者去隔壁叫个“盒子菜”。但他的话都很简单，商岩也不敢贸然和他多说，生怕惹出什么麻烦。每次他也会给商岩几个铜子作跑路费。

    一天晚上打烊后，商岩回租住屋时，在通往码头的一条街上，他又看到了这个人。他好像在跟踪什么人，一直在闪啊躲啊，但眼睛一直在向前面盯着。

    不巧，两辆黄包车从十字路口飞跑而过，挡住了他的视线。等车过去后，他的目标似乎已经消失，他拍打了几下墙面，显得很失望和懊恼。

    其实，商岩看清楚了，那个戴礼帽的人就是朝着码头方向跑的。

    第二天，那个人还是在老座位坐下了。不过他今天似乎缺乏耐心，不停地在一本本子上写着什么，后来又拿出一张地图，用铅笔不停标记着什么。

    趁着给他报纸的机会，商岩悄悄对他说，“昨晚那人我看到了，是在三叉那个路口朝最北的地方跑了，那边有几条小巷子。我回来找你，你也不在了。”

    那人也没说话，瞪着双眼看了商岩一下，手合上了地图。

    他今天走得很早，才不到十一点就离开了。临走时，他塞给商岩一张纸条，“下午六点半来找我！”

    商岩摊开纸条一看，上面是一个地址：北山街文和一巷26号3楼2号。

    这是什么人？他找我什么意图？

    商岩想，自己刚到杭州，无亲无故，茶馆的一个小伙计而已，料想这其中也不至于有什么蹊跷，去就去呗，说不定能解开很多谜团呢。

    按约，商岩还是大胆地去了。出于人情世故，他还是顺路买了一包点心带着。

    这是一栋较旧的建筑，一共三层，但是，按门牌轻轻敲了门，没人在家。

    打道回去吗？商岩拿不定主意。想到来都来了，就等下看个究竟吧。

    于是，他在楼梯口坐了下来，耐心等候着。

    等了三五分钟，没有任何脚步声，却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我以为你不敢来了！”

    他回头一看，就是那人。

    “很奇怪吧？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人侧转身，指指楼顶，“从上面下来的。我已经观察你五分钟了，不错，有耐性。”

    他开了门，“进来说吧。”

    这是一套小户型房间，可能是一房一厅吧，里间锁着。客厅很凌乱，散落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书，其中一本翻着的书的封面商岩看清了，是《日本外史》。

    “既然我叫你来，也就不隐瞒你了。”那人从面前桌子抽屉里拿出一罐听装的“三炮台”，问商岩，“来一支吗？”商岩忙摇头，说，“我一个小伙计，哪敢抽烟？”

    那人点着了，深吸了一口。他抽烟时，两个腮帮子都深陷下去，眼睛也眯成一条缝，似乎想透过烟雾缭绕看出点什么。

    “实话说吧，我是宪兵总队稽查处的行动队副队长，你叫我叶队长或者叶哥都行。你看我天天坐茶馆那里，就是在布一张网。怕我不？”

    商岩没有正面回答，他把点心推到叶队长面前，说，“您那么关照我，我也无以为报，带点点心给您换换口味。”

    叶队长随手把点心扔到旁边的椅子上，“好，有心了。你上午跟我说的情报，我已经派手下去核实了，他妈的慢了一步，往北的巷子没找到踪迹。”

    “找到踪迹才见鬼了，明明是往南的。”商岩在心里悄悄说。“何况老子最烦告密的！”

    “兄弟，哥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叶队长拍了拍商岩，“哥见你做事麻溜，也懂人情世故，”他指了指点心，“特别是你机灵，善于观察。所以，我想。”

    他又直勾勾地看着商岩，足足有五秒。

    “我想让你加入我们。”

    他又想了想，说，“别以为我们稽查处名声不好听，有人甚至叫我们汉奸。但是你想想，时势造英雄，我们也要为自己着想啊。”

    “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会从楼上下来吗？不是我信不过你，我也要对你进行必要的考查啊，万一你带着人来追杀我呢？现在想要我命的不在少数，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叶队长不无得意。

    “怎么样？兄弟，有没有兴趣加入啊？换上别人，我还不放心呢。至于你，我调查过了，身家清白。”

    说着，叶队长又摸出一支烟点上。

    “至于薪水嘛，外面一般的工作一个月都只有一到两个大洋，在哥这里，每月保底都给你五个大洋。其实啊，我们都不是靠这点工资，其他方面的收入远远超过这个数，相信凭你的聪明，肯定可以捞到不少的。”

    “怎么样？兄弟。”叶队长又再一次问。

    商岩装作很爽快的样子，“叶队长，我不能不识时务，您对我那么好，您说我愿意死守着茶馆那点微薄的收入吗？我只是担心我太年轻，误了您的很多大事。叶队长，您对我的知遇之恩，我现在没有能力报答，但您可以看我以后工作中的表现。”

    商岩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是不想在这个阶段就得罪叶队长，给自己带来麻烦；再者，他也想通过这条线，获取更多信息。稽查处天天四处抓人，一定能得到很多消息。

    叶队长摸出两块大洋，扔给商岩，说，“明天你先去置办几身行头。干咱们这一行的，随时都需要伪装，洋装、中山装、学生装、工人装、马褂，凡是能想到的你都要准备。弄好了就来找我，地址你知道吧？”

    商岩假装出鲤鱼跃龙门的兴奋，说，“那哪能不知道呢，这么显赫的地方！”

    临走时，商岩对叶队长再三地作揖打恭的，似乎真的感激不尽。

    走出楼道，他暗自又觉得好笑，自己一个堂堂的共产党员，真的要假装成为一个汉奸啦？会引发组织和同志们的误解吧？但现在他也顾不得那么多，重要的是先把信息搜集渠道完善起来，找到组织，一切都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