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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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裴州之战(三)

    安乐公主四字铁画银钩,刻印在金牌的正中央。

    郭迩,郭迩,裹儿,李裹儿......上官婉儿手握金牌,如同大梦初醒,这一路携手同行中种种令她相疑的猜忌顿时消散,她此时才恍然大悟,转头看着戈日勒,懵懂地问道:“那你们是怎么......”

    “他在洛阳做质子时,与我父亲,”郭迩苦笑道,“或许应该叫他庐陵王,是忘年之交。”

    上官婉儿正了正衣冠,稽首行礼:“参见安乐公主殿下。”

    郭迩双手扶住她,黯然神伤:“婉儿,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这时,喊杀之声骤然响起,窗外的夜空犹如硫磺火湖,骇人的红色映红了半边天。敌军在此夜袭,四人急忙登上城楼,只见樾王大军排成几条长龙不进城门,架着天梯向城门攀爬,这天梯关节灵活,可以变换形状,守城的将士忙于抵御,应接不暇,有些敌军已然爬上了城楼,在高处搏杀。茫茫夜色中敌军摩肩接踵,密密麻麻地涌向城楼,再这样下去一个时辰之内裴州便要失守。裴州是南北方之间的要塞,一旦失守,则樾王的十万大军将如履平地,直入洛阳。

    上官婉儿站在城楼上,火光将她的脸颊映照得如晦如明。甄山眉已然奔上城楼亲自与将士们并肩搏杀,怎么办,怎么办,上官婉儿的心似油煎,这时,突然从城门之中毅然走出许多身穿宽袍,手持弯刀的人,他们轻功非凡,身影移形幻影臻于化境,仅仅一炷香的功夫这不到这一千人便在敌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是琅琊御风一派”郭迩说道。

    紧接着,主城四周奔来许多头戴斗笠白纱遮面的人,他们手持银牙骨,骨上尖刺密布,他们腾身一跃,像是白色的战神,那银牙骨转眼便将敌军的血肉剐下,很快在这些人周围,敌军都退避三舍,不敢贸然攻击。

    “他们是崮川越岫一派。”薛麓说道。

    一队人马横冲进敌军之中,驰骋骏马的皆是些暮年骁勇,他们束着白色的须发,却手持巨斧,目如霜雪,不坠青云之志。他们的目中对死亡毫无惧色,报国之心身虽老而壮志不移。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冈田野风派高手多为上了年纪的落魄高人,他们挟风飞驰,烈烈战马急冲入兵戈刀枪之中,立刻在敌军之中撕开一道血口。

    就这样,三股人马大大削弱了敌军冲击裴州城墙的速度,看着这些原本隐匿于山林之中的高手在家国有难之时不惜穿越千山万水前来救万民于水火,此等傲骨侠义与高洁风骨令在场的所有人灵魂为之震颤。将士们被此情此景鼓舞了士气,一瞬间竟有压敌之势。

    这时,探子慌忙来报,八万大军已然到达裴州外境。

    “怎么会这么快!”薛麓有些慌了神,他看着眼前十分面生的探子,倏忽之间明了。他恨不得将卜姚廉亲手送进地狱,可如今为时已晚,只能狠狠踢了一下脚下的青砖,咒骂了一句。

    “启禀大人,樾王军中粮仓起了大火,他们近日必然猛攻,否则大军便坚持不了多久。”探子报道。

    上官婉儿暗暗思量,粮仓起火并非大周细作所为,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起火,实属怪异。既然如此,权当天助大周,但若十万大军因此猛攻,也是险棋一盘。于是说道:“戈日勒,你将所有北狄高手隐藏在百姓之中,再令空余人手当着敌军的面将火雷坑挖空。事到如今,已绝无退路。我们,赌上一把。”

    戈日勒看着上官婉儿坚毅不移的目光,他迟疑了一瞬,旋即明白了她的打算,他郑重地看着她,她的眸子中燃着跳动的火焰,这火焰如此熟悉,此身孤胆,皆此生风骨而燃,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这便是他一生所追寻的,这明亮跳动的焰芯,与他的魂魄嵌合。戈日勒没有多说,奔下城墙,前去调动北狄高手。

    “投降。”上官婉儿望着战火连天,轻声说道。

    “婉儿!”薛麓大为不解,“裴州降了,就等于直接放任叛军直达洛阳!他们粮仓起火坚持不了多久,我们拼死拖住他们,等待援军。”

    上官婉儿拉住薛麓的手:“敌军近十万,我军满打满算,一万五千。差距太过悬殊。大周援军途中疫病,何时支援,遥遥未知。以当今之力拖住十万大军何其容易?我此一计,虽如刀尖行走,但若用的好,还尚且有一线生机。”她望着薛麓的眉眼,有些为难,“麓哥哥,我知道你的姐姐,曾死于极南之地的滇州......”

    “什么?!你要用上屋抽梯之法?”薛麓疾言厉色,言语之间难掩惊讶与气恼:“不可,万万不可啊!我的嫡亲姐姐就因为冒险使用此法,被五万敌军活活践踏致死,至今她的尸骨还牢牢嵌在白滇城的泥土之中,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出!”

    上官婉儿来不及与他争辩,眼前除了此计已别无他法,何况今日战局早已与当年不同,她只好拉起薛麓的手,看着他的双眼:“麓哥哥,你信我吗?”

    薛麓钳口挢舌,但还是重重点头:“你我共患难。”

    “共患难。”二人掌心相握。

    上官婉儿飞快地跑向东城墙,欲与甄山眉商榷计划,走下石阶时,却被两个兵士从后偷袭,中了一掌,上官婉儿眼前一黑,还是硬撑着出了一鞭,但很快有更多的兵士围了上来,上官婉儿抵挡不过,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耳边的炮火,投石之声震耳欲聋,巨大的撞击声与城墙坍颓的声音使她几乎耳鸣,头脑嗡嗡作响。她努力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月光混着火光从铁网围城的窗户里射进房间,眼睛适应了黑暗后,才看清自己这是在只剩一地残枪败甲的兵器库中。

    她大喊着使劲晃动着门,却无人应声。耳边的喊杀之音与炮火轰然炸响的声音混着军士的惨叫不绝于耳,上官婉儿仔细回忆着,自己被人偷袭,恍惚之间瞥见那人是常跟在薛麓身边的副将,她登时顿足,气不打一处来,定是薛麓怕此计太过冒险,又怕一旦失败自己带兵出战杀他个你死我活,干脆将自己关了起来。

    “薛麓!你糊涂!”上官婉儿愤怒地砸着门,眼看时间如漏沙般流逝,始终没人应声。她站在原地,绝望地喘着粗气,握着拳头的手指节发白:“王八蛋。”

    她仰头望着燃着火舌的夜空,声震九霄的惨呼之音使大地为之震颤,想必,是那八万大军压境,浓烈的血腥味伴着阴云密布下的浓雾,掩得星月失色。上官婉儿无望地捂住脸庞,痛苦地合上双眼。

    “黑煞!撞门!”随着一声巨大的铁锁断裂的声音,门应声打开,那只熟悉的黑豹滚了进来。郭迩夸赞道:“黑煞!好样的!”说着冲进来拉住上官婉儿的手:“戈日勒已经率领人马将火雷挖出,按照你的意思,他已经布好了北狄高手,薛麓已被我们控制。跟我走!”

    一出门,炮火与喊杀声骤然变大,如雷的攻城之声在贯耳的号角中撼天动地,令人心惊肉跳。登上城门一看才知,数不清的火把连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火海,势如燎原。烟雾蒸腾中朱雀的旗帜飘扬在裴州辽阔的大地上,人山人海将尘土踏得狂扬。

    郭迩拉着上官婉儿跑在连天的战火中,她的发丝随着步伐飞扬,这身影如此熟悉,好像掀起了尘封的记忆,一刹那穿越了时间斑驳的光影。

    观此战局,只见各路高手组成横竖两组长龙阵竭力厮杀,在压城如黑海一般的敌军中开出两条血路,上官婉儿一眼便知薛麓定是想要利用裴州三面环山的地形将大军一分为四,将其逼入山谷以求得一线回转的余地。但如此一来,守城兵力便不够,且人数差距太过悬殊,高手折损严重,两条长龙却还是看不见丝毫交汇的希望。况且此举无异于将众多忠魂义骨拱手送入敌营,万一敌军利用人数优势进行包抄围歼,那后果不堪设想。上官婉儿一回头,发现百姓们不知何时被编成了自卫队,军士们正在分发些残破的兵器给他们。怒火顿时窜涌在心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何其无辜!麓哥哥,无论时局如何危急,你怎能如此不择手段!万一此仗一败,敌军见百姓手拿兵刃,极有可能屠城,这些都只是被战争牵累的普通子民,无论什么情况,都要确保他们的安全。就算这天下有朝一日当真改名换姓,这些百姓真心想要的,不过就是安居乐业。上官婉儿当即下令解散百姓自卫队,并命人将他们好生藏匿。

    郭迩带着她来到了戈日勒所在的角楼,戈日勒在寒风与尘沙之中挺立,如一匹俯瞰天地傲世万物的雄狮。戈日勒对她说:“凭我们现在的兵力,最多抵御半个时辰。东城楼已经坍塌,琅琊与崮川正率军抵挡,但也抵御不了多久。百姓知晓裴州将陷,有些人自发加入战斗。”

    上官婉儿的眸中涌动着英雄绝路的孤胆之色,周身散发着森森冷意,淡扫蛾眉微微颦蹙,语气冷静而坚毅:“不能让百姓以身范险,民为根,有民才有治。火雷放好了吗?”

    “嗯。”

    “下令时以何为号?”上官婉儿问道。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西城楼轰然倒塌,乱砖碎石如山般倾颓,许多士兵被埋在乱石下,空气中腾起了数丈高的尘土,滚滚尘烟呛的人睁不开眼睛。

    “来不及了。”上官婉儿犹疑了一瞬,转眼看到郭迩的笃定的眼神,她毅然决然地说道:“放敌军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