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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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红线

    一直等到晚间,也不曾见老师回府。这时,家中的婢子前来传信,说是宫里来了人,让她快快回到府内。上官婉儿心忽地悬起,这个节骨眼上陛下忽然派人传喻,怕不是什么好兆头。不敢多想,她飞身上马,一路狂奔,很快回到了家中。

    眼前是一位从未见过的宦臣,上官婉儿先见一礼:“见过公公。”

    “上官大人快快免礼,折煞老奴了。”这位公公白眉白须,笑着还上一礼,“陛下已经下了旨,和睦公主大婚提早至初六举行,为的是能够恰好赶上早春突厥王的寿诞,彰显我大周的诚意。陛下让我过来知会您一声,让您快些收拾行装随驾。”

    “谢陛下挂怀,婉儿知道了。府上备了粗茶淡饭,还请公公赏脸。”上官婉儿敬上一礼,本想透过他打探些皇帝的情况,不成想这位宦官却不似贪酒好财之辈,连声笑道:“不敢不敢,您这份儿心我领了,就不继续叨扰大人了。老奴先行告退。”说罢,退了几步。行至门口时,他依然笑着,好似漫不经心地说:“上官大人君恩隆厚,陛下这几日总念叨您。”

    听此一言,上官婉儿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急忙追问:“陛下如何说?”

    公公笑道:“陛下待您恩德深厚,与我们闲话了些,说您少时,曾亲自教习您誊写《答苏武书》云云。”

    此话乍一听好似没什么问题,但上官婉儿心里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未及多想,公公笑着摆摆手:“上官大人恕罪,老奴多嘴了,往后还望大人多多提携。”说罢,就踏出了府门。

    上官婉儿看着老宦官离去的背影,回想着他说的话,后背猛地渗出一层冷汗。汉朝李陵所撰的《答苏武书》,是皇帝赏识提拔她后,亲自教她誊写的第一篇文章。其间一句“陵虽孤恩,汉亦负德”陛下曾亲自临池垂范。

    孤恩负德...孤恩,负德......

    上官婉儿闭上眼目,刹那间只觉周身生寒,手足麻木,她就这样站在原地,如同伤弓之鸟。直至薛麓唤了又唤,她才回过神来。薛麓看她面无血色,忙握住她的手,见她双手冰凉,赶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上官婉儿的头脑飞速转着,如今陛下重提此事,定是在警示她莫忘掖庭提拔,莫忘君恩,莫要作忘恩负义之辈。她细细想着,陛下如今尚且愿派宦官前来点拨,便是还未全然疑心于自己。定要快些将媪妖案与官印之事秉明圣上,以后万事都要加倍小心,万不可出了疏漏,彻底失信于陛下。

    她回过神来,这才看见薛麓身后跟着一众小厮,其中一个小厮怀里抱着一大坛酒,问道:“你这是?”

    薛麓环着上官婉儿的肩膀,看她面色好了些,这才说道:“你常年在外,肯定想念洛阳的吃食了和美酒了,这不,我叫了几位洛阳有名的厨子,还把我酿了三年的窖藏起了出来,给你一个惊喜。”

    “这是月蝎酒?”上官婉儿看着这么一大坛酒,笑了:“你当我是酒鬼吗?这么大一坛子,可要喝到什么时候?再说了,你这月蝎酒一向一壶难求,为此一酿豪掷千金者不在少数,如今给我这么大一坛,你不心疼?”她俏皮地笑着,薛麓被她的模样逗笑了,将她搂得更牢:“不心疼,这天底下,我只心疼你。”

    上官婉儿柔柔打了他一巴掌:“几年不见,在哪里学得如此油腔滑调。”

    薛麓笑着招呼小厮们把酒抬进去,看着薛麓的背影,她有些心不在焉。官印之事,在苏州便托秦忠秉明了圣上,可仍然如同石沉大海。如今看来,这些时日她所上呈的劄子陛下真从未收到。如今和睦公主大婚在即,陛下又病重不见官臣,这可如何是好?

    用罢了晚膳,二人在房中对月小酌。玫瑰色的月蝎酒,盛在琉璃虎首小樽中,在幽幽烛光中泛着美艳的色泽。这酒入口甘醇浓厚,入喉清香丝滑,带着微微的回甘与浅浅的苦涩,香醇的酒气久久回荡在唇齿之间。

    二人都有些微醺,四目相对之间,那浓浓的情意无需任何语言,薛麓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目光却从不曾从上官婉儿的面上移开。几樽下肚,他的脸便红了起来。

    “怎么喝得这样猛?”上官婉儿握住他持着酒樽的手腕,印象里,簏哥哥不胜酒力,从不放纵饮酒,今日这是怎么了?

    薛麓浅笑着,摇摇头,身子有些微晃,他的眼波中流转着盈盈月光,满目皆是温柔。他凝望着上官婉儿,瞳孔中翻腾着热烈的情意与不可名状的情绪,昂首又饮上满满一杯。她屈从他深情的眼眸与温存的神情中读到了一丝苦涩,月辉洒上他的侧脸,明月高悬,伊人更盛月华之美。

    上官婉儿没有追问,默默陪着他,也饮上一杯。

    “婉儿,”薛麓放下酒樽,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道:“你愿意做我的发妻吗?”

    上官婉儿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发问,愣了一瞬,随即点头:“我愿意。”

    薛麓微醺的双目燃起了光辉,他笑了,笑得如同四月里和煦的阳光,他低下头,笨拙地在内兜中翻找,他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笨拙羞涩的动作,藏满名为爱的感情。好不容易翻出了一卷红线,他拿出一截,绕在自己手上,将另一头轻柔地绑在上官婉儿的手腕上,摆弄了半晌,才系了个丑兮兮的结。但他的动作是那么温柔,那样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绝世珍宝。

    薛麓望着红线,动情地颂着:“数尺红线,相思绵长。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婉儿望着那缠绕在腕间的红丝缱倦,水一般的眸子将这浓浓的情意在月色中漾开:“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两个人的手被这咫尺红线连在一起,薛麓握住婉儿细瘦的腕子,举起一杯酒,看着她明媚的眼眸,他紧张得不知如何开口。他鼓了鼓勇气,坚定地对她说:“宜言饮酒,与子偕老。婉儿,你是我一生的挚爱。圣上之命难抗,父母之意难违,我不想等到来年五月,我今日,便想与你定下终身。”

    上官婉儿看着他炙热的目光,笑着凑过身来,用酒樽绕过他的胳膊,轻轻啜饮一口。

    薛麓的心砰砰直跳,他见她如此凑过来,好像个愣头小子似的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上官婉儿见他如此僵直,觉得十分可爱,依然勾着他的胳膊,举着酒樽,在他耳边轻声说:“相公。”

    薛麓好似坠入了无尽的云端,又好似泡进了蜜糖罐儿,刹那间天地万物都是如此动人,他的心情灿若繁星,他饮尽了交杯酒,吹灭了烛火,这天色正好,月儿羞煞薄云半遮。

    何须再道中间事,连理枝头连理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