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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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怪病

    上官婉儿在房中翻阅医书,却始终找不到此种脉象究竟是何病。上次诊脉时,听闻老夫人是四五日前晚膳过后突发高热,此前并无任何异常,只是身子一贯羸弱些罢了。左思右想,仍困惑非常。正想再次前去诊脉时,发现小院中来了几位探病的邻居,每个人手中都拎着些鸡蛋,果子,与老人热络地交谈着。

    上官婉儿见不便打扰,便返回房间。近日许多关于媪妖案的密报传来,线索十分繁杂,各宗密报看下来,已不知不觉到了夜里。反复翻找后也不见朝廷的回折。媪妖案上表朝廷的劄子如此石沉大海,这......正想着,冬草蹦蹦跳跳地进门,手中拿着一只做工精致的糕糖。

    上官婉儿挑灯夜读久了,正好有些背痛,便笑着问她:“从哪儿弄得糕糖?也不给我带一只?”

    冬草指了指楼下,又惟妙惟肖地模仿起老人家走路的样子,上官婉儿被逗笑了:“原来是老人家给的。”

    冬草告诉她,老夫妇只有一个独女,远嫁了扬州。由于路途遥远,孙儿尚小,今年女儿还未曾归宁。近日听说母亲病了,便托人传信来说十日后归家探望。老人家得了信后,早早就做好了女儿喜欢吃的糕糖。今天看着冬草,心里觉得亲切,便将糕糖送了她几只。

    “几只?那剩下的呢?”上官婉儿挑起眉毛问。

    冬草指指肚皮,捂嘴笑了起来。

    上官婉儿哼了一声:“好啊,自己都吃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于是上前抓冬草的痒,冬草一边笑一边逃,突然,下身一阵剧痛袭来,猛地跌坐在地上。

    上官婉儿一个箭步跨过来,将她抱上床,将止痛药喂给她。冬草痛苦地闭着眼,手将床单抓得满是褶皱,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一路上,她每隔一段时日就会这样剧痛一次。地主在她幼小身体上造成的巨大伤害,深深地刻在了她年轻的生命中。

    上官婉儿心中痛惜,但也无可奈何。恶人满足了一时变态的私欲,但受害的人们却要一辈子背负着这样的伤痛,举步维艰。哪怕生活中重新充满了阳光,哪怕再也不用面对曾经的阴霾,身体与精神上的伤痛,却再也无法治愈。

    今夜寒冷刺骨,村镇的夜空清澈深邃,星罗棋布的辰星向人间抛下万般银辉。冬草睡着了,上官婉儿独自在院中踱步。冬草突发的旧疾,令她回想自己当初为何坚持拜师太极一派,又为何一心请旨游历。

    帮扶民生之多艰,使天下再无哀苦。这便是当时年幼的自己一心钟爱,决心毕生追寻的幻梦。而这单纯的不切实际的理想也正使自己与麓哥哥结缘,两厢情好。游历的这几年,见过了太多惊险诡谲的事件,太多泯灭人性的贪官酷吏。这普天之下,到底还有多少冬草,多少春冰,多少毫不亚于媪妖案的惨案在发生,多少人背负着苦难的枷锁,艰难行走……

    正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客栈门口。老人正在门前裁花。

    “客官,还没睡那?”老人笑着,“桌上有热茶,您要不要喝点?”一盏小小的夜灯斜挂在潘家客栈的匾额下,照亮了门前小小的花圃,描摹了老人的侧影。

    “不用了。老夫人如何了?”上官婉儿回答。

    “哎呀客官,喝了您的方子,咳嗽好多了,也不太喘了。”老人拿下肩头的汗巾擦了擦手上的花土,笑着竖起大拇指:“您真是一顶一的好大夫!”说着起了身,去账台的夹层里摸出一个旧布包,里头是一小叠铜钱。老人来到上官婉儿面前,有些窘迫地笑着,诚恳地说:“这是我们这个月全部的收入了,您拿着。”说罢,双手递给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摇摇头,将钱塞回了他的口袋。老人拗不过,真诚地说:“您若是能多住上几日,我定是要去我们镇子上最好的酒铺王家酒铺给您打壶上好的酒,好好谢谢您的恩情。”老人说笑着,转身为她砌上一壶家中压箱底的好茶。

    看着眼前年事已高的老人,他热情朴实,诚恳真切。老人的善意让她暂时放下了久居官场的防备,便随口闲聊起来:“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裁花呢?”

    老人微笑着,专注地盯着门前的几盆花,眼中流露着温柔的光芒:“我家老婆子啊,最喜欢花了。她身体好的时候,天天拿这些花当宝贝。现今身子不行了,我就帮她侍弄着,等她好了,看见这些花还开得旺,肯定很高兴。”老人用一根木棒插在土里,将花枝扶正,又轻轻用斗子在花瓣上洒了水后,缓缓站起来,锤了锤腰杆。

    他端详着花儿,心满意足地说:“她高兴,我就高兴。”

    上官婉儿微笑地听着,想起洛阳有句俗话,平凡的才最动人。茶香入口,不知是茶有些苦,还是身处此情此景,眼中竟微微酸涩。一方小院,一盏粗茶,融融灯火,花香几缕。上官婉儿觉得暇逸非常,随口问道:“今日下午院中的人都是来探病的街坊四邻吗?”

    “是,我们这个小镇子,邻里间互相都认识。我老伴儿平时为人热心善良,邻里间关系处得都特别好!这不听说她病了,这几天呀,来的人一波接一波的,送来的吃的,用的,都堆成小山了。”老人笑着摇摇头,将剪刀放回花盆中,走过来坐下,与上官婉儿同饮。

    二人正聊着,门口来了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老人一见了他就热情地招呼他进门,又从厨房中拿出两个热包子:“虎子,快来,趁热吃。”

    虎子站在门口,不肯进门。

    “怎么啦?快来呀。”老人将包子递给虎子,虎子连忙后退一步,想要说什么,但又没有开口。

    “这孩子是隔壁邻居家的,他哥哥也是吃我的热乎包子长大的。”老人转头笑眯眯地向上官婉儿解释,“这俩孩子常来呀,我这个小店也热闹点,我也乐得高兴。”

    可虎子怯生生地绞着衣角:“爷爷,我娘说,让我离你远点。”说完委屈地咬着嘴唇,双手背在后面,不知道该不该接下眼前的肉包子。

    老人闻言愣住了,手僵在了半空。虎子委屈地掉下了眼泪:“我爹前天来探了病,今儿下午就病了,也是又咳又喘还发热。我娘就不让我来了,我今天是偷偷跑来的……”

    “虎子别哭,”老人用手给虎子擦了眼泪,“婆婆只是一时生病,很快就会好的。你个小馋虫,你娘不让来,你还是偷偷来了。”说完刮了刮他的小鼻子,“来,快吃吧。”

    虎子这才接过包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虎子的话引起了上官婉儿的注意,问清了虎子的住处后,上官婉儿假意回屋睡觉,实则翻入邻居院中,探了虎子爹的脉象,果真与老妇人的脉象一致。

    莫非,这种怪病,真会传染?

    上官婉儿回到店中,让老人用布裹了口鼻,自己也掩住口鼻,重新诊了脉。这脉象并不像她曾经遇见过的任何一种传染病。老人也有些着急,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若这病真传染给了街坊四邻,那真是让他愧疚得无地自容。

    上官婉儿一边切脉,一边思考着,若真是传染病,为何这四五日老人贴身照顾病患,却没被感染,反倒是那些前来探病的人,与老妇人只一面之缘反而被感染?

    这时,老妇人突然捂着上腹,表情痛苦,老人赶紧趴在床前,握住她的手急切地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话音未落,老妇人吐出一口黑血,上官婉儿深觉情况不妙,正要开口,老妇人突然睁开眼睛,双手在空中抓着,口中念叨着:“小鬼儿来叫我了,小鬼儿来收我了......”老人按住她的手,柔声安抚着:“别乱说,哪有小鬼儿,郎中在这呢,别怕,别怕。”

    老妇人挣脱了他的手,瞪着浑浊的眼睛,指着门口,口齿不清地说:“你看,那里站着一个女的,披头散发的,”话没说完,就又吐出一口黑血。

    上官婉儿见此情形,心中有了几分猜忌。先点了镇静的穴道,让老妇人安静下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便睡了过去。老人拉着上官婉儿的手再三谢过时,已鼓打三更。

    清晨,上官婉儿放心不下,再次起身前来探病。刚进了屋门,见老人蜷缩在床边,握着妻子的手,睡得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