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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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浮尸案

    这密道越走越宽敞,经过几个转弯后竟是个死路。上官婉儿仔细查看周围,也没有发现任何岔路或者暗门。

    “这地主会费这么大力气在自己的卧室挖一条死路?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郭迩撞了几下墙壁,纹丝不动。

    两人又四下寻找了半天,也没有任何进展。

    郭迩垂着头,皱眉思考,突然发现地上的沙石有微小的颤动,把手指贴近地面后,能感觉到极其微弱的风从墙壁内部吹出。她一下子来了精神,顺着沙石仔细寻找风吹来的方向,将贴近地面的土刨开后,露出了一块方形石块。

    郭迩刚要转动,上官婉儿猛地觉得不对,连忙阻止,但为时已晚,墙壁的上的土层中射出了许多利剑,郭迩与上官婉儿迅速匍匐躲闪,用刀左拦右挡,郭迩一个虎跃向后翻滚,将数十根利剑拦腰折断,上官婉儿从腰间掏出蛇鞭,长鞭飞旋,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一根箭能近身。二人转换方向,背靠着背,一人长刀快斩,一人挥鞭扫荡。箭雨逐渐变弱,上官婉儿舞鞭横扫周身,蛇鞭划过空气,发出连续不断的利响。铁箭纷纷落地,地上腾然弹起阵阵土灰。箭雨终于停止,但二人不敢松懈,唯恐还有其他机关。

    郭迩操刀侍立警戒,上官婉儿慢慢蹲下,仔细查看方形石块。上面一尘不染,明显是经常使用。石块左边更为平整而右面就略显粗糙。于是她推测左侧就是机关触发之处,而平整正是因为手指时常摩挲所致。

    她让郭迩退后,自己握紧了蛇鞭,将石块左侧使劲一推,一阵石墙挪移的轰隆声传来,眼前的墙壁开始移动,逐渐露出一个小缝。郭迩迅速竖刀与婉儿并排,前路的未知使二人屏住了呼吸。

    一个昏暗的房间出现在眼前。

    房间中弥漫着怪异的气味,像是铁锈浸泡在腥膻的水中。房间里有一架雕花木床,坠着粉色的纱帘,床上头铺着鸳鸯戏水的锦被。床前摆放着桌椅茶具,仿佛寻常人家的一隅。

    “这地主还真是好雅兴,平时来地道里喝茶。”郭迩讥讽地说。

    上官婉儿捂住口鼻,打量着屋内说道:“我们守了一夜,他并没有走出房间,必是进了这里,可这房间又没有其他通路。

    郭迩持刀审视着屋内的陈设,总觉得这床塌有些过高,拿刀敲了敲,沿着床板缝隙一撬,弹出一个很大的暗格,一个小姑娘蜷缩在暗格中,惊鄂地看着她们。看见这姑娘的一瞬,二人都短暂地愣了一下,她年龄比春冰更小,但已然出落得皎然美丽,眉若远山,目若皓月,身着大红色的二月豆蔻肚兜,把整个人衬得灵动俏丽。

    “你是?冬草?”郭迩伸手拉她,但小姑娘瞪着大眼睛,死死扒住暗格的边缘不肯出来。

    “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上官婉儿蹲下与她平视,“你是冬草吗?”

    小姑娘怯生生地点了点头,依旧不肯出来。

    “这里还有其他暗门吗?地主在哪里?”

    小姑娘摇摇头。

    上官婉儿将桌椅,床榻搜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先出去再说。”郭迩四下回望,总觉得此地暗藏危机不宜久留。她试图将冬草抱起,可她竟剧烈挣扎,手脚并用,拼命要回到暗格之中。不得已之下,上官婉儿只好点了她的穴道,使她昏睡过去。

    清晨时分,三人找了一处隐蔽的废弃庙宇,为冬草解了穴道。经过了这一夜,上官婉儿觉得肚子空空如也。正在这时,郭迩从腰间掏出几块点心,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剩下的扔了过来,随后帅气地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眉眼之间俱是得意,但语气偏偏装得漫不经心:“我在地主家里顺的。”

    上官婉儿接过点心,对她装帅的动作翻了个白眼表示无语,但还是被逗得忍俊不禁。她将点心递给冬草,可冬草却低着头,不吃不喝,一言不发。

    “我们救了你,你不说一句谢谢,也不用这么垂头丧气,咳咳咳”郭迩吃得太急,被点心的酥皮呛得咳嗽不止。

    冬草在嘴唇上指了一下,摆摆手,又比划了写字的动作。上官婉儿恍然:“你要纸笔?”

    冬草点点头。

    郭迩瞪大了眼睛问:“你是哑巴?”话音刚落就被上官婉儿瞪了一眼。郭迩收敛了语气接着问道:“可你一个乡野女子从哪学会写字的?”

    上官婉儿翻出为昙姑娘誊写药方的纸笔,递与她。冬草歪歪扭扭写下了事情的经过。

    “我弟弟上学堂,他教会我认字的。地主喜欢我,就每每夜里来我家后给我爹娘银两。我爹娘为了弟弟的学费,就一直让我伺候他。可实在是太疼了,我实在忍不住便会尖叫,我娘怕地主生气,便用火钳将我烫哑了。”上官婉儿握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几乎凝滞了,不忍心再往下读。“后来有一天,弟弟发现了,发了很大的火,辞了学堂。村长正好在介绍外出跑活的机会,弟弟就离开了村子,再也没回来。直到前阵子有人在河中发现了弟弟的尸体,娘知道后受了刺激,得了疯病,要长期吃药。我父亲懦弱无能,如果没有地主给的钱,娘可能早就死了。”

    冬草的字迹丑陋,她一笔一划地写着,没有哭泣,没有愤怒,字里行间平淡如斯。可在二人看来,这一笔一划中都沁着血,诉说着小小少女身体中伤痕累累的灵魂。

    “村里人说我弟弟和其他去跑活的人都是被媪妖抓走杀了,要配冥婚安抚这些枉死的人。地主家老太太不知道我和她儿子的事,看上了我,给了些金银把我定了。地主知道了,就在进轿子前把我换出来了,藏在暗道中。”

    上官婉儿握着冬草递过来的一张张笔墨,气血上涌。郭迩低着头,喘着粗气。她紧紧握着刀鞘,心中怒火焚烧。强占幼女,又将自己的相好割了舌头,放进冥婚的队伍,这地主真是阴毒至极。

    “谢谢你们救我,但我要回去了。若他回到暗道发现我不在,我娘的药钱恐怕就没有着落了。”

    冬草写完最后一句,猛地站起来,刚迈了一步,就疼得浑身战栗。上官婉儿一把扶住她:“你娘的药费,我来给。你不必再回去了。此生,都不要再回去。”

    深秋的清晨,风中带着沁人的寒意飞旋于山野之间,二人在破庙前的大石头上坐着,郭迩擦拭着刀鞘,上官婉儿则眺望着不远处的村庄。

    “也不知道春冰那丫头什么时候能回来。”郭迩回头看了一眼在庙中盖着衣服熟睡的冬草,忧心忡忡地说:“我追查媪妖案已半年有余,沿江南东道一路从泉州北上,一直追到杭城。所到之处皆人心惶惶,村镇之间谣言四起,无端失踪者无数。现在大河村又出现了浮尸案,尸体又皆被挖空了脑髓……”郭迩低着头,良久无言。

    再张口时她的声音不似之前洪亮,反而微小而寂寥:“婉儿,你我萍水相逢,我知道你不信我。但一路走来,相信你也看到了,一出出闹剧,一桩桩惨事正不断上演,为了众多可怜的百姓,你一路到底查到了什么,能否直言相告?”她看着上官婉儿的眼睛,面色凝重而真挚。

    其实端明娘子的铜球一直揣在上官婉儿的胸口,这一路上几次迟疑是否应该开口,可自小在宫闱深院之中成长,警惕与怀疑已经深深刻入了骨髓,眼前的人秘密实在太多,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下。

    上官婉儿的思绪转了又转,回之以意味深长的微笑:“你的紫金刀很漂亮。”说此话时,她避开了郭迩的眼神。

    郭迩仰天长笑几声,将刀收入鞘,阳光掠过刀锋划出金黄的弧线,神情洒脱,扬起下巴示意道:“她醒了,我们去浮尸案现场看看。”

    冬草刚睡醒,神情有些懵懂。

    “还疼吗?”上官婉儿在宫中从师傅那学了不少太极一派的医术,这些年走南闯北也治好了不少人。但冬草的伤还是令她感受到了人性欲沟壑难填的深深罪孽。含苞待放的花蕊新伤叠着旧伤,触目惊心。这么多年,她都是怎样熬过来的……

    冬草试着站起来,刚迈几步,下身就撕裂一般疼痛。

    为她施了针后,拿着冬草画的地图,二人加快脚步向浮尸案现场赶去。一路上,冬草的伤在上官婉儿的眼前挥之不去,她握紧了马鞭,暗下决心定要将这灭绝人性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二人越过两个山头,很快来到了河水飞流的山谷。清冽的河水从山坳中流下,河水湍急,几处乱石阻挡了河水的流向,打出几个大漩儿,白色的水花在阳光中四处迸溅。

    “你觉不觉得,有股奇怪的味道?”郭迩皱着眉头问。

    上官婉儿很快也闻到了。空气中除了氤氲的水汽和来自泥土草木的自然气息外,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铁腥味。这股腥味和地主家暗房中的味道极其相似,也令她想起在宫中领甲坊署中闻到的气味。正想着,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河边的泥土中夹杂着些灰黑色不规则形状的硬块。仔细辨认后,这些东西竟然是铁渣。

    与此同时,郭迩的视线一直定格在远处的岸边。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站在岸边,步履踌躇,时而抱头蹲下,时而呆滞地一步步往水中走去。上官婉儿刚要上前救人,就被郭迩拉住,再一看,那人刚到水急处,就慌慌张张地倒退几步,如此反复。过了一阵子,他从水中上岸,步伐沉重地向山林中走去。

    “是村长。他在干什么?”

    “跟上去。说不定有发现。”郭迩说罢,凌空踏水,衣袂翻飞,身影如风,转眼行至山林前。上官婉儿心中暗暗赞叹其身手矫健,但也不甘示弱,内息聚气而后靴底击石,脚踏雾霁,倏忽之间几个游龙飞旋,追上了郭迩的脚步。郭迩勾唇一笑,娇叱美艳的眼目向上官婉儿投来赞许的目光。

    村长吭哧吭哧地爬上山,跪在一处铺满了落叶的空地上,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他的身体,一阵风刮过来冻得他直打冷战。他双手合十抵在额头,哆哆嗦嗦地喃喃自语:“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要干的,是他们逼我的,要找就找他们别找我……别找我……”

    郭迩看着村长失魂落魄的模样,对着上官婉儿挑了挑眉毛,心生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