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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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南桃村(下)

    上官婉儿趁着夜色,按照金王氏所说的路线,寻到了南桃村祠堂。凉风习习,月影笼罩着高树,投下一排修长而纤细的黑色的树影,将南桃村的祠堂隐匿了大半。

    上官婉儿贴墙疾走,三步并作两步翻上祠堂的院墙,从高处将祠堂的全景尽收眼底。祠堂中门紧闭,守夜人手秉烛光,昏昏欲睡。

    上官婉儿悄声落地,潜入停灵的后院。端明娘子的侍女倚在后院的门柱上,将手中的冥钱洒进火盆,口中喃喃说着:“娘子,您为人宽厚,品性良善,都说人如草芥命运无常,可神明精怪怎么竟也如此不分黑白,就这么将您带走了……”上官婉儿从后面点了她的宫迷穴,侍女顿时悄无声息地昏睡过去。

    祠堂中烛火昏暗,一阵风袭来,几只白烛的火光在夜风中剧烈摇动,又猛地熄灭。端明娘子厚重的黑棺在微弱的光影下静静地安放着。

    上官婉儿点燃火折靠近尸身,端明娘子身着姜粉色碎花宝裙,手上带着青翠玉镯,两把精美的秋香色古梳斜插髻边,虽然生命已尽,但这一身精巧的扮饰仍将她衬得如同娇花出水般清丽。端明娘子面色惨白,口唇发绀。查验尸表时,见眼睑内有明显的点状出血,又在鼻腔内发现了几根非常细小的黑色绒线。上官婉儿将黑色绒线收好,视线不自觉地被鬓边的秋香色古梳吸引,她抚摸着这两把如同润玉般的古梳,丝丝冰凉传入指尖。这绝不是普通的梳子,上面的雕纹好似在哪里见过,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在拨弄古梳时,端明娘子的头歪向一侧,口唇微张,借着微弱的火光,上官婉儿发觉她的舌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将口唇撬开后,她的舌下竟压着一块极小的平安扣。平安扣上系着一根肉色的细棉线。缓缓拉拽棉线,从胃中拽出一枚极小的铜球。

    铜球里包藏着一张搓成卷儿的纸条,上头依稀写着四个字:

    祸起南墙。

    一阵大风吹来,祠堂之中仅剩的火烛也尽数熄灭,只剩婉儿手中跳跃的火折映照着端明娘子坚毅秀丽的脸庞。

    吹灭了火折,上官婉儿腾身而起,准备夜探端明娘子家。如梁上飞燕疾走之时,铜球在手心里被她攥得发热。

    听金王氏说,端明娘子的夫君和继子相继被掳后,家里的小妾见势不好便卷了些金银细软跑了,下人也遣散了些,如今家里不剩什么人了。

    来到端明娘子家的外墙之上,小院荒凉空荡,几座怪石隔开了良久未曾修剪的树木,小塘中的水也早已干涸。上官婉儿直入中堂,一路畅通无阻,连一个守夜之人都没有见到。

    进入正房,床榻,桌椅,皆为寻常之物,没有丝毫显贵之气,与端明娘子身上价值不菲的装束有着天壤之别。房内桌子的一角,画着一只暗红色的抱翅朱雀,血迹已经微微发黑,看起来有些时日了。整个屋内陈设简单,里里外外查验过后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外边的街巷中传来三更的梆声,一阵疲累袭来,上官婉儿斜倚在床边稍作休憩,心中杂念纷呈,首当其冲的就是为什么每次媪妖掳人过后都要留下一只用鲜血画成的朱雀?《论衡》中记载:“东方木也,其星苍龙也。西方金也,其星白虎也。南方火也,其星朱鸟也。”端明娘子腹中铜球中又为何写着“祸起南墙”?朱雀,南墙……媪妖……正想着,无意中借着月色瞥到一只小虫慢慢悠悠地爬过眼前,钻入了床后的墙缝之中。上官婉儿立马警觉,凑近了墙缝,在裂缝的四周敲了几下后,发现墙壁靠下的部位竟然是中空的。

    有暗门!

    这个发现瞬间赶走了所有的倦意,在墙壁附近摸索了好一阵后,却始终没找到进入暗门的机关。正在她仔细丈量房间布局以推测暗门之所在时,院中突然传来喊声:“走水了!走水了!”

    很快,浓郁的烟味传来,幽明的火光透过西厢房的窗纸照亮了半个院落。很快火舌就窜出了窗棂,向正房这边蔓延。

    上官婉儿暗叫不好,一连几个翻身从外墙凌空跃出,身后的屋门瞬间被火光吞噬,房棱拦腰倒塌。看着顷刻之间变为废墟的正房,她的心中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若再慢半盏茶的功夫,势必被火势困住,后果不堪设想。

    大火惊动了街坊四邻,众人纷纷从自家水缸里舀了水赶来救火,救火的呼喊,孩童的哭闹,房屋的坍塌声,一并被火舌和热浪卷入了夜空。半个南桃村一时之间恍如白昼。

    上官婉儿想起了金王氏母女,火势再这样烧下去,恐怕要连累她们二人,于是急忙飞奔过去,可金王氏的家门紧闭,无论如何敲门都无人响应。上官婉儿卯足了劲儿将窗户撞破,强闯进屋内,微弱的月光洒上床榻,只见金王氏呆坐在榻上,剧烈地发抖,整个人痴痴傻傻,破窗的声音吓得她失声尖叫,连忙跪下,一个劲儿地磕头:“神仙在上,媪妖奶奶在上,别抓我的孩子,别抓我的孩子……”

    上官婉儿四下寻找,孩子果真没了踪影,她连忙扶住金王氏,想询问她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已经失了神智,不停地大哭着,叫喊着自己孩子的乳名:“浩儿,浩儿……”。

    天将破晓之时,金王氏哭得昏睡过去,大火也终于被扑灭。端明娘子的家连带着附近的半条街都烧成了灰烬。巨大的焦味和烟雾笼罩着整个南桃村。

    太阳从东方的天际缓缓升起,露出一层金边。上官婉儿站在长街上,耳边回荡着村中人们的叹息和呜咽。身后是昏睡的金王氏,眼前是人们从火中抬出的一具具焦尸。这场大火是偶然吗?如果不是,那么又是何人做出此等丧尽天良的事?上官婉儿握紧了铜球,指甲嵌入了手心里也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