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是惊鸿照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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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游戏

    入秋了。

    天牢里只有一成不变的水声,滴答,滴答,滴答,仿佛不吉利的倒数。

    “公子,把这碗药喝了吧。”狱卒从腰间取下钥匙,熟练地打开了生锈的铁门。

    借着狱卒脚边忽明忽暗的油灯,隐约可以瞥见暗处安静挺拔的人影。闻声,人影转回身,身姿虽是不胜乏力,却也别有弱柳扶风之隽永。天牢里似隐隐有暗香浮动,抚慰心神。

    “城破了。”少年开口,声音沙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是的。”狱卒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

    “她来了?”少年接过药,低头道。

    “是。”

    “呵……”少年似是自嘲般一笑,正准备狠下心把那黑色的药汁一饮而尽,一道利箭划过空中,药碗应声而碎,与之同时倒地的还有至死都不明白自己如何命尽的狱卒。少年沉沉站着,便听见一道清亮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天牢里响起,“陛下,臣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魏星沉轻轻咳了两声,神色淡漠,“免礼。”

    叶千庭收了吊儿郎当的行礼,走上前来,低声道了句得罪,便把自己的斗篷脱下裹住了少年。魏星沉敏锐地嗅到了一丝血腥味,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叶千庭扶着他,一步一步从天牢里走出去,所至之处,三步便是一具横尸,却不见她有半分慌乱,似乎一切尽在掌握,她甚至还低声对魏星沉道,“陛下此次,着实冒险。”

    “你在责怪朕?”少年神色淡淡,不怒自威。

    “陛下息怒,臣只是,”她瞥了他一眼,眸中似有流光溢彩,“担心陛下。”

    魏星沉冷哼一声,与其说是担心,倒不如说是怕他没有死透,还亲自来看一眼。只是让这厮失望了,自己早已买通了狱卒,那毒药也换成了假死药。叶将军不愿意背谋权篡位的骂名,只是这手段也未免太过阴毒。他堂堂一国皇帝死在敌国地牢,叶将军倒正好可以借题发挥发动战争,名正言顺接手军队,真是步步算尽,把他的命也算进去了。

    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叶千庭轻轻叹了一口气,口气颇为委屈,“陛下不必无端揣测臣,臣此番救驾,心急如焚,受了不少伤,恳请陛下怜惜。”

    少年不为所动,似是早已习惯了她的把戏。

    叶千庭倒也没有全是说谎,因为急着验尸,她一路过来忘记提前和这儿的狱卒打招呼,只好杀一个算一个。当然,她本来就没有寄希望于此。现在看来,他魏星沉还好好的活着,只怕这儿的狱卒早就是他的人了。不过魏星沉要这么好杀,她也不至于和他耗这么久了。好在此番也不算亏,七天连破七城,也算是全了自己“战神”的名声,至于其他的,也只好慢慢图谋罢。

    两人各怀心思,总算是走出了天牢,外头刚才还是一片喧哗,此时却安静极了,那是死亡的安静,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但在现在却让两人莫名安心。

    “接应的人应该快到了,陛下同他们回去,臣留下把剩下的事情处理了。”叶千庭垂眸,细心为魏星沉系好斗篷,她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他的锁骨,魏星沉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此时此刻,叶千庭褪去了周身杀气,倘若忽略脸上的血痕和灰尘,那俊美温润的容颜,倒也像个随师父在书斋读书的十五岁少年……

    叶千庭看着出神的少年,倒是颇有些惊讶,这些年看惯了他阴冷寡言的样子,这样的魏星沉却是陌生的,不过容不得她多想,那边的火把已经晃了起来。她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陛下,臣先告退了。”

    魏星沉微微颔首,以作应答。

    马车到了时候,叶千庭已经离开一会儿了。锦衣卫指挥使陆旭亲自跟来,生怕出半点岔子。见魏星沉除了身上和脸上脏了些,看不出其他的外伤,心倒也放下了一半。一众锦衣卫刚要跪下行礼,魏星沉已经抬手制止,“免了这些虚礼,回去再说。”陆旭知道皇上的身体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赶紧招手让人上来侍奉。那件黑色的斗篷被解下,随手丢进了风里。

    马车夜里哒哒地轧过万朝和北疆的边界时,叶千庭已经回到军营,故予城虽然已被攻破,但是后面的事却不见得少半分。夜深时一个俏丽的妙龄少女挑帘子进来了,袅袅走向叶千庭,叶千庭头也不抬,只是把一捧奏折摔在地上,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这些老不死的东西,本将在前线卖命,他们倒是躲在后头没日没夜地告我黑状。”

    少女抿嘴一笑,“将军又不是不知道,皇上是不会信这些的。”

    “话虽如此,”叶千庭沉吟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慢悠悠地问道,“蝴蝶,听说义王在京城刚扩建了新宅?”

    蝴蝶暗暗吸了一口气,以自家将军睚眦必报的个性,这些老头子们怕是要大出血了。

    “本将这次也不想讨什么封赏,就叫义王把那宅子让给我吧,对了,还有左相新得的西域汗血宝马三十匹,王少府的长明灯,蒋太尉的青铜剑,还有”叶千庭喝了一口茶,“还有陆指挥使刚纳的那个小妾。”

    “陆指挥使?”蝴蝶不解。

    叶千庭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伸了个懒腰:“这次没成功,心情不好。”

    蝴蝶了然,秀眉却微微蹙起。陆指挥使与皇上出生入死多年,只有这么一次,向皇上求娶了青楼歌妓小眸为妻,皇上以她身份低微为由只准了妾位,然而陆指挥使尚未娶妻,小眸看似是妾,实则在陆指挥使心里,已经等同于妻子。将军这么一搅和,只怕这次回去,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还有,皇上身子不好,这次从北疆得的千年太岁,让人快马加鞭给皇上送去吧。”叶千庭写完最后一笔,淡淡地说。

    蝴蝶点头,默默退下。将军与皇上这么多年的关系,她却是越发看不懂了,若说是君臣,将军屡屡越界,皇上却一忍再忍;若说是死敌,皇上背地里也不知替将军挡了多少暗箭,将军不管得了多好的东西也会先送给皇上;若说是别的……蝴蝶不敢多想,只是隐隐觉得,这个中缘由,她大概是永远无法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