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厦大学礼堂内。

    《摩罗河之春》的华丽乐章中，少男少女们手挽着手，在舞池内翩翩起舞。

    老师们也不甘寂寞，放下平日里的威严，纷纷加入了年轻人的队伍。

    更有一位大胆的女生，跑过去向阿布纳校长邀舞，一向不苟言笑的阿布纳校长，竟然还答应了。

    场馆内顿时沸腾起来，学生们纷纷报以欢快的掌声和喝彩。

    马尔斯坐在看台上，心思却不在舞池内，而是偷偷地注视着前排的丽丽·海瑟薇。

    一位金发男生走到丽丽·海瑟薇面前，彬彬有礼地伸出右手，想要邀请她跳一支舞，却被她无情地拒绝了。

    丽丽·海瑟薇回过头来，看向后排的马尔斯，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马尔斯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并没有进一步的勇敢举动。

    他不是个胆小鬼，脑子里也幻想过邀请丽丽·海瑟薇当自己的舞伴，可当他抚摸着毫无知觉的右手假肢时，只得打消了这个非分的念头。

    小提琴的协奏渐弱，轻柔的萨克斯声响起，犹如一只孤单的黑天鹅，漂浮在宽阔的水面上，一声声低鸣着呼唤自己的同类。

    他讨厌这样的调调，讨厌这样的舞步，讨厌这样的晚会，讨厌这样的自己……

    他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保持内心的平静，可欢歌笑语又如带刺的毒蜂，钻进他的耳朵，戳痛他的神经。

    听，那悠扬的琴声，隐隐拨动着淡淡的忧郁。

    瞧，那飞扬的裙裾，偏偏旋转出无尽的欢愉。

    不，这不是音乐的错，也跟舞蹈无关，也许，只是他自己不适合这里。

    他睁开眼睛，准备起身离开，却看见丽丽·海瑟薇正站在自己面前。

    她笑靥如花地伸出左手，“马尔斯‘小姐’，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小姐？这可不像是一种口误，倒更像是故意的嘲讽。

    在某些情况下，男生不够主动，并不意味着就一定不可原谅。

    然而，当女生被迫主动的时候，倘若还没有给出积极的回应，那可真就无法饶恕了。

    为了不让丽丽·海瑟薇误会，马尔斯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忐忐忑忑地伸出左手，接受了女神的邀约。

    伴随着《摩罗河之春》的优美旋律，丽丽·海瑟薇优雅地撩动红裙，尽情地旋转，宛如一只舞步翩跹的美丽蝴蝶。

    马尔斯的华尔兹舞还算熟练，为了帮助舞蹈社团凑人数，他被室友霍顿强拉着学过几天。

    他挺拔着身姿，努力地滑步、并步，尽量不拖丽丽·海瑟薇的后腿。

    好不容易跟上了女神的脚步，只是，手上的功夫有些僵硬。

    很快，丽丽·海瑟薇便有所察觉，捏了捏马尔斯的硅胶假肢，“你是左撇子吗？”

    纸是包不住火的，马尔斯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左撇子的人，都是天生的艺术家。”丽丽·海瑟薇天真地说，“达·芬奇就是左撇子。”

    “我可没有艺术细胞。”马尔斯敷衍道，“我是左撇子，只是因为我别无选择。”

    这句话有些费解，丽丽·海瑟薇也并未深究，仍然开心地旋转着。

    这算是变相的欺骗吗？马尔斯瞬间没了兴致。

    也许，他应该更加坦诚一点，明明白白地告诉对方，他是一个残疾人，没有右手。

    可是，他犹豫了半天，无数次话到嘴边，却始终也没能开口说出来。

    终于，在一次托举过后，丽丽·海瑟薇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但随即又恢复了不失礼貌的笑容。

    这一刻，马尔斯终于释然了，他决定向女神坦白一切，就在曲终舞罢过后。

    他高傲地昂起头颅，在《摩罗河之春》的旋律中尽情起舞，好似烛火边的飞蛾一般，享受着人生最后的快乐。

    这样的变化，丽丽·海瑟薇感受到了，她向马尔斯投来欣赏的目光，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灿烂了。

    两个人都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仿佛两只穿梭在花海中的蝴蝶，尽情地炫耀着自己的舞姿，尽情地炫耀着自己的舞伴。

    当小提琴划下最后一个音符，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经久不息。

    从此以后，《摩罗河之春》便成为了马尔斯生命中最优美的乐章。

    晚会散场，两个人漫步在摩罗河畔，没有了先前在舞池里的洒脱，都变得拘谨起来。

    一阵凉爽的晚风拂过，吹得樱花树叶沙沙作响，粉红色的花瓣飘然落下。

    几只水鸟从草丛里蹿出，扑啦啦拍打着翅膀，在平静的河面上划出一串波光粼粼的涟漪。

    马尔斯刻意走到丽丽·海瑟薇的左侧，脱下身上的黑色外套，露出右手的硅胶假肢。

    朦胧的路灯下，丽丽·海瑟薇花容失色，惊得说不出话来。

    马尔斯则是一脸的平静，“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并非每个左撇子都是艺术家。”

    丽丽·海瑟薇好奇地拿起硅胶假肢，看了看，又轻轻地放下，眼神变得慌乱起来，支支吾吾地说道：

    “外面起风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一切都在马尔斯的意料之中，他不是断臂维纳斯，也不具有残缺美，更不敢奢望让每个人都用艺术的眼光审视自己。

    就这样，在无声无息中，两个人的短暂约会宣告结束。

    回到学校宿舍后，马尔斯取下右手的硅胶假肢，“啪”地一声扔到书桌上。

    这只硅胶假肢，曾经是他的最爱，完全按照他的左手形状1：1复刻，连血管和汗毛都纤毫毕现，足以以假乱真。

    然而，无论看起来多么的逼真，它终究是一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没有温度，没有知觉，没有生命……

    曾经有多么的珍视，如今就有多么的嫌弃，这不是他想要的手臂。

    他想要的，是一只真真正正的手臂，就像每个正常人那样：有骨骼、有经脉、有血肉……

    可偏偏造化弄人，为他安排了不期而遇的爱情，却又没收了那只挽留爱情的手臂。

    丽丽·海瑟薇就像一阵清风，吹皱了一池春水，便匆匆离去，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渐渐地，马尔斯恢复了平静，没有过问清风何时再来，也不想打听风的消息。

    他向杨教授的科研小组填报了申请，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学习上，努力让自己忙起来，不再回想那些有关于风的记忆。

    一天，马尔斯捧着心爱的笔记本电脑，坐在宿舍的书桌前编写一个AI小程序。

    室友霍顿拎着外卖回来，一进门就笑眯眯地说道：

    “阿瑞斯，你的舞伴在楼下。”

    阿瑞斯，是霍顿对马尔斯的称呼，两者均是传说中战神的名字。

    马尔斯一直认为，这不能算是外号，只不过是霍顿傻傻分不清希腊神话和罗马神话。

    作为友好的回敬，马尔斯则喜欢在霍顿的名字中间加个“尔”字，以使两人的名字显得更加和谐。

    “霍尔顿，我跟那姑娘不熟。”马尔斯说。

    “是吗？那她为什么指名要找你？”

    “找我？”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了熟悉的呼喊声：“马尔斯——”

    “听见了吧？”霍顿将脑袋伸出窗外，一脸嘻笑，“美女，稍等，他马上就来。”

    马尔斯半信半疑地走到窗边，看到樱花树下正站着一位金发女孩，果然就是丽丽·海瑟薇。

    丽丽抬头望见马尔斯，轻轻地挥动着手臂，脸上的笑容如樱花般热情绽放。

    这一刻，清风又起，早已平静的一池春水，再次泛起了阵阵涟漪。

    马尔斯情难自已地报以微笑，耳畔又响起了《摩罗河之春》的美妙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