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斯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医疗室的病床上，右手残肢上缠满了厚厚的白色绷带，已经没了知觉。

    他解开身上的固定绑带，从病床上弹起来，用惊惶的眼神将病房扫视了一番，没有看到自己的钢铁手臂。

    糟糕，一种不祥的预感从他的脑际闪过。

    他闭上眼睛，集中精力，依然感应不到钢铁手臂的存在。

    情急之下，他将右臂残肢上裹着的厚厚绷带一圈圈褪下……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病房内震颤。

    呈现在马尔斯眼前的，是一截光秃秃的残肢，肿胀得如同一根大号火腿肠，末端的接收底座，已经不翼而飞。

    汗闻声赶来，看到马尔斯正站在病床边，身边飘浮着凌乱的白色绷带，“BOSS，出什么事了？”

    马尔斯举起右手残肢，表情痛苦，“我的手，怎么了？”

    汗迟疑了一下，言语中尽是埋怨，“BOSS，你不该救那个多余的家伙。”

    马尔斯明白，汗口中的“多余的家伙”，应该就是指李大白了。

    按照火星移民计划的构想，李大白是没有资格登上凤凰九号星际飞船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配活着。

    这时，身穿白大褂的卡尔医生走了进来，一边收拾着凌乱的绷带，一边说道：

    “马尔斯先生，如果你想快点好起来的话，就乖乖地躺在病床上，不要乱动。”

    “卡尔医生，我还能好起来吗？”马尔斯一脸的沮丧。

    “这还用问吗？”卡尔医生说，“像李大白这号人，都还好端端地活着，先生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好起来呢？”

    “卡尔医生，这么说就太不专业了。”马尔斯说，“我想听实话。”

    “什么实话？”

    “我想知道，我还能操纵钢铁手臂吗？就像从前那样。”

    “当然。”卡尔医生从医药箱内拿出绷带，准备为马尔斯重新包扎，“只要你保持良好的心态，安心养病，我相信，很快就会康复的。”

    “你相信？”

    “是的，先生。”卡尔医生面不改色，“只要我相信的事情，基本上都会发生。”

    “这算是正经的医学诊断报告吗？还是说，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两者都有，先生。”

    马尔斯没再继续追问，在这茫茫太空之中，除了谨遵医嘱之外，他还能够怎么办呢？

    在注射了一剂消炎镇痛的药物以后，马尔斯感到脑袋里昏昏沉沉，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回到了荧火岛，再次站在露天舞台上面，向着人山人海的观众席挥手致意。

    舞台下面，没有响起狂热粉丝们的欢呼和尖叫，而是爆发出一阵暴风雨般的哄笑声。

    马尔斯尴尬地看向自己高高举起的右手，才发现钢铁手臂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截空荡荡的袖管，耷拉在残肢上。

    刹那间，他被打回了原形，从一个万众景仰的大英雄，变成了一个任人嘲笑的滑稽小丑。

    他感到无地自容，惊慌地跑下舞台，却与丽丽·海瑟薇撞个正着。

    丽丽留着一头金色的短发，就像学生时代那样，轻盈的空气刘海下面，睁着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

    “马尔斯，别去火星了，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吧。”

    “丽丽……”

    马尔斯还没来得及说出心中的话，只见一道刺目的强光从天而降，将整个世界照射成白茫茫一片，再也看不清丽丽的脸庞。

    “丽丽——”

    “马尔斯——”

    两个人互相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至无声无息。

    马尔斯猛然惊醒，看到右手残臂上裹着厚厚的白色绷带，才意识到只是做了一场梦。

    噩梦，是现实的映射；现实，才是一场真正的噩梦。

    半梦半醒之中，马尔斯隐约听到一阵熟悉的音乐传来。

    他打开房门，没有看到卡尔医生和汗的身影，只有音乐的旋律愈加清晰。

    这是肖斯塔的华尔兹圆舞曲《摩罗河之春》，优美华丽的乐章中，隐隐透着一抹淡淡的忧伤。

    他走出医疗室，来到空无一人的通道，瞬间感受到一股寒意袭来。

    “好冷。”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记得，飞船内的温度一直是维持在23°C的，不应该有这样的体感。

    难道，中央空调系统坏了？

    他用一只手抓住电动扶手，沿着通道前行，想要寻找音乐的源头。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睡眠区。

    通道内，冷得像冻库一般，两边的房门，至少有一半亮着红灯，表示正处于睡眠状态。

    马尔斯凑近观察，发现电子门牌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两点钟，室内的温度只有9°C。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温度，都不太适宜睡觉。

    他想要打开房门查看，又发现电子门牌上滚动着一行提示文字：休眠状态，请勿打扰。

    奇怪，这可不像是计划之内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躺在病床上的这段时间，飞船上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想要找个人问问，在睡眠区里转了半天，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根据路牌的指示，一边是去往健身房，一边是通向观景区。

    去往健身房的通道，已经被一道紧闭的气闸门封死。

    他侧耳倾听，音乐正是从观景区方向传来的。

    每行三五步，就会有一条环形的灯带在他的前方自动亮起。

    不一会儿，他便来到了观景区，看到里面摆放着许多四四方方的白色包裹。

    包裹上的标识卡显示，里面装着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食材。

    真是怪事一件接着一件，观景区什么时候变成仓库了？

    不经意间，马尔斯发现一个包裹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他抽出标识卡查看，果然就是他的包裹。

    包裹外面的绑带已经被剪断，拉链也被打开，里面装着的东西，更是被翻得乱七八糟。

    这到底是谁干的？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VA组织的人，可是，VA组织想要的东西，并不在这个包裹里面。

    正在他纳闷的时候，脂肪飘飘云中飞和双腿残疾的孙行健走了进来。

    云中飞手里正握着自拍杆，看到马尔斯在观景区里面，急忙将自拍杆藏到身后。

    孙行健手里正捧着一幅等比例的肖像画，战战兢兢地向马尔斯走来。

    肖像画上，正是笑靥如花的丽丽·海瑟薇。

    马尔斯气得不行，一把夺过肖像画，质问道：“谁让你们拿出来的？”

    “马尔斯先生，你的包裹太大了。”孙行健解释道，“所以，我们只好拆开来……”

    “你放心，一样都不会少的。”云中飞笑眯眯地保证。

    既然不是VA组织干的，马尔斯自然也就没有那么担心了，但他还是难以平息心中的愤怒。

    “谁让你们搬进来的？”他没好气地问。

    “指挥官大人。”孙行健回答。

    飞船上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个指挥官，马尔斯真是一脸的迷惑，“什么指挥官？”

    “就是，差点死在飞船外面那个。”孙行健说。

    “不对，是差点让你死掉那个。”云中飞纠正道。

    马尔斯似乎明白了，弱弱地问：“李大白？”

    “就是他！”孙行健和云中飞齐声回答。

    这个李大白，怎么会当上什么指挥官的，马尔斯是一点也不相信。

    也许，他这个指挥官，就只能指挥眼前这两个人。

    “他现在在哪？让他马上来见我。”马尔斯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

    “先生，指挥官大人恐怕是来不了了，他正在睡觉呢。”孙行健说。

    “也可以说，是在休眠。”云中飞补充道。

    “休眠？”马尔斯正想问这件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生，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于是，云中飞和孙行健两个人便开启了话唠模式，滔滔不绝地向马尔斯讲起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

    从毁神星的碎片讲到谋杀犯的餐刀；从健身房的停电讲到观景区的缺氧；从李大白的安全绳讲到冷小雪的休眠针……

    如果这些事情都是真的，那这个李大白可就是立了大功了。

    在事情真正调查清楚之前，马尔斯不想随便夸人，尤其是对方不在现场的时候。

    他又问两人，“你们转移食材，我可以理解，可为什么要把我的包裹也搬过来？”

    “这都是李大白的主意。”云中飞回答。

    “指挥官大人说，封闭了货舱，想拿东西就不方便了。”孙行健给出了详细的解释，“先生，你正生着病呢，所以，我们就帮你都拿过来了。”

    “真是谢谢你们的好心了，你们最好是没有撒谎。”马尔斯表情严肃，“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向船长核实的……”

    “先生，你核实不了了。”孙行健说，“船长，也休眠了。”

    什么？该休眠的都还在浪费氧气，不该休眠的偏偏闭上了眼睛，真是够可以的。

    “那现在是谁负责驾驶飞船？”

    “当然是我们的指挥官大人。”

    “他？”马尔斯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还有大副。”

    得知大副梁海龙还睁着眼睛，马尔斯总算是放心了一点。

    事已至此，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姑且接受了。

    “等李大白睡醒了，让他来见我。”

    “好的，先生。”

    云中飞和孙行健两个人满口应承着，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观景区内，《摩罗河之春》的旋律静静地流淌，犹如轻柔的手指，撩拨着马尔斯的心弦。

    他站在巨大的玻璃舷窗前，一边欣赏着丽丽·海瑟薇美丽的肖像画，一边望着蔚蓝色的地球一点点远去。

    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最难忘记的，还是跟丽丽·海瑟薇初次相遇的那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