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斯睁开眼睛，感觉身体轻飘飘的，首先闯入眼帘的，便是舷窗外那个巨大的蓝色星球。

    真是太奇妙了，他从来没有认识到地球原来是这般美丽，心里竟然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他将眼睛贴近圆形的玻璃舷窗，试图分辨云层下面是哪块大陆，哪片海洋，哪个国度，哪座城市……

    那条绵长婉蜒的曲线，是万里长城吗？还是长江黄河？他不太确定。

    他的脑袋有些发胀，先前3个G的超重过载，压得他喘不上气来，冲破大气层时的剧烈震动，差点让他忍不住呕吐。

    他解开束缚带，脱下航天服，换上便装，准备到外面去透透气。

    打开睡眠舱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正守候在外面，那卷曲的长发下面，是一张硬朗英武的脸。

    “汗，等很久了吧？”马尔斯问。

    “BOOS。”汗微微弓身，向马尔斯行了个礼，并没有多余的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握着通道壁上的电动扶手，朝着观景区走去。

    观景区里人头攒动，所有人都穿着统一的白色衣服，围在180°的全景舷窗前向外眺望，宇宙中的星辰大海尽收眼底。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体验到太空失重的感觉，兴奋地在观景区里游来游去：

    有的蹬着腿，如同一只青蛙；有的学着蜘蛛侠的样子，倒挂在飞船顶棚上；还有的张开双臂，就跟芭蕾舞演员一样，不停地旋转……

    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手持自拍杆，悬浮在全景舷窗上方，对着手机里的直播画面说道：

    “各位老铁，看到了吗？我在飞，我在飞……是的，在我的身后就是太阳，大家看到了吗？我的右手边就是地球……”

    马尔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朝着驾驶舱方向大声喊道：“船长——”

    不一会儿，通道里出现了一个乘务小伙子，身着蓝色连体工作服，攀着通道壁手忙脚乱地飘了过来。

    不等小伙子降落，马尔斯就开始发问：“船长呢？”

    “船长，他……上厕所去了。”小伙子战战兢兢地回答。

    马尔斯深吸一口气，质问道：“在我的飞船里，为什么会有人搞直播？”

    小伙子一脸窘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朝着通道内张望了半天，终于露出了笑容，“船长来了。”

    这时，通道口出现了一位胡须浓密的中年男人，他头戴船长帽，身穿蓝色制服，跌跌撞撞地游了过来。

    汗和小伙子分别抓住中年男人的一只胳膊，帮助其平稳降落。

    中年男人还没站稳脚跟，马尔斯就开口问道：“船长，《飞行安全条例》的第八条是什么？”

    船长有些慌张，一边整理着头上的帽子，一边结结巴巴地回答：“禁……禁止直播。”

    “很好，那么，请你告诉我，那是什么？”马尔斯伸手指向五短身材的男子，“胖子，你出来……”

    船长伸长脖子，一眼便看见了矮胖男子手中的自拍杆，低着头，声音微颤道：“好像是……自拍杆。”

    “好像是？”马尔斯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就是这么落实《飞行安全条例》的？”

    “这个，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这方面都是乘务组在负责。”

    “那就把乘务长叫过来。”

    “这个，乘务长……不在飞船上。”

    “什么？”马尔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很好，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完美的回答……那么，乘客人员名单之类的，总应该有吧？”

    “这个，倒是有的。”船长涨红了脸，向乘务小伙子打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乘务小伙子便拿过来一个黑色的文件夹，从里面取出一沓厚厚的A4纸。

    马尔斯环顾一周，指着矮胖的直播男子说道：“好吧，就从你开始……叫什么名字？”

    矮胖男子将自拍杆藏到身后，畏畏缩缩地回答：“云……云中飞。”

    乘务小伙子翻看着手中的文件，从里面抽出一张，清了清嗓子念道：

    “云中飞，男，30岁，毕业于河东大学，天体物理系研究生，中学教师……”

    “天体物理系研究生，挺有前途的嘛，为什么要搞直播呢？”马尔斯问。

    “搞副业，赚点零花钱。”云中飞回答。

    这个回答好像还算合理，马尔斯又问：“你不留在地球上直播赚钱，跑到火星去干什么？”

    “我是一名科普主播……”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云中飞又刻意补充道，“我还是有些人气的，大家可以搜一下，‘脂肪飘飘云中飞’，就是我。”

    人群中响起一片笑声，就连马尔斯也差一点没有忍住，脑袋里没有二两肥肉，绝对取不出这样的网名。

    “你是怎么混上飞船的？”马尔斯继续发问。

    “买票上来的。”云中飞小声回答。

    “买票？跟谁买？”

    “乘务长……”

    事情已经清楚了，一定是乘务长借着职务之便敛取钱财，害怕事情败露后受到责罚，所以才悄悄地溜下了飞船。

    事实上，凤凰九号星际飞船的船票，从来都不允许买卖，只要通过“火星移民委员会”的资格审核，就可以免费获得，根本不需要花一分钱。

    马尔斯很是生气，抬眼望去，看谁都不顺眼，很快，便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光脚男人身上，抬手指道：

    “你，不要躲……对，就是你，打赤脚的那个，你为什么不穿鞋？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男人提起右腿裤管，露出一截银色的金属假肢，尴尬地说道：“先生，我是残疾人，跟您一样。”

    这家伙也太不会说话了，竟然把马尔斯的黑科技钢铁手臂跟他的假肢相提并论，差点没把马尔斯气晕过去。

    马尔斯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吐出，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孙——不，赖……赖克。”残疾男人支支吾吾地回答。

    船长和乘务小伙子一起寻找，终于从A4文件里找到了残疾男人的档案。

    “赖克，男……”

    乘务小伙子刚刚念了两句，就突然停了下来，将档案递给马尔斯。

    马尔斯接过档案，发现上面的照片跟本人大相径庭，他用两根手指捏着A4纸，向残疾男人展示道：“赖克，照片上的人是你吗？”

    残疾男人哆嗦了一下，神色有些慌张，但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

    “你当我眼瞎吗？”马尔斯直勾勾地逼视着对方。

    残疾男人眼神闪躲，全身上下都颤抖起来，沉默了片刻后，才又说道：“对不起，先生，我不是赖克……”

    顿时，人群中响起嘤嘤嗡嗡的议论声。

    残疾男人瞅了马尔斯一眼，改口道：“我叫孙行健，船票，是赖克给我的；他还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替他上飞船，去火星……”

    “这个赖克，可真是个大善人啊！”马尔斯说，“他把船票给你，让你冒名顶替，还要额外赠送你一笔火星差旅费……难道，他是个傻瓜吗？还是，你认为我是个傻瓜？”

    “先生，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是啊，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先生，我没有骗你。”

    “你没有骗我？”马尔斯将孙行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凤凰九号的船票，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捡到的，不管这个赖克用什么方法弄到了船票，他都没有理由轻易放弃，又怎么会把这个机会白白地送给你呢？”

    “先生，我知道这趟旅行非常难得，但也不是人人都稀罕。”

    “你是想说赖克不稀罕，还是你不稀罕？”

    “都不稀罕。”

    “呵呵……”马尔斯冷笑了两声，“既然你不稀罕，又跑到飞船上来干什么？”

    孙行健一下子就蔫了，脸上流露出悲戚的神情，“为了……我妈妈。”

    “你妈妈也在飞船上？”马尔斯吃惊道。

    “没有，我妈妈还在地球上。”孙行健语带哽咽，“她得了重病，需要一笔钱做手术，是赖克帮了我们。”

    “既然是这样，你就更应该留在妈妈身边了，为什么又要独自一个人去往火星呢？”

    孙行健眼里噙满了泪水，“先生，你知道，赖克为我妈妈支付了手术费用，但这并不是没有条件的……”

    “条件就是让你替他登上飞船，前往火星？”马尔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先生。”

    “那个赖克，他不想去火星，完全可以不去，为什么还要让你替他跑一趟呢？”

    “先生，我不想骗你，我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马尔斯说，“真正应该担心的，是地球上的人，而不是你。”

    “我们的谈话会传回地球吗？”

    “我们有信号屏蔽，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孙行健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声道：“其实……我去火星，不是为了旅行……是为了，帮赖克躲债。”

    “躲债？”

    “这是赖克的计划，他在地球上借了很多钱，估计，这一辈子都花不完了……”

    “你是想说，这一辈子都还不清吧？”马尔斯打断道。

    “当然，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还，他说，债主不会放过他的，除非，他从地球上消失……”

    “所以，你们就达成了交易，他替你救妈妈，你就替他躲债。”

    “是这么回事，先生。”

    真是些敢想敢干的家伙，老赖都当到火星上去了，令马尔斯都不得不深深折服。

    正在这时，一位身材高大的船员飘出通道，将一张白色的纸条递给船长。

    船长打开看后，又神色慌张地交到马尔斯手中。

    马尔斯看到纸条上写着“VA”两个字母，随即皱起眉头，对着众人说道：

    “各位，看样子，今天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