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俗世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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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雨

    王乐再见到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吕硕时距毕业已经过去了十四年,距他俩首次见面十八年。

    他大学毕业就去了南方,没几年把爸妈也接了过去,换了邮箱、手机、QQ、MSN……和这边断了联系。

    这回是出差北方,回程撞上台风“杜苏芮”挟着暴雨侵扰整个东部,飞机为躲台风备降在了老家宁城。机场酒店爆满,航空公司动用两辆大巴,在急风骤雨中把他和几十位旅客载到了宁城开发区寥落的楼群中一处叫“葆格丽”的可疑酒店。在酒店大堂等待入住的时候,他认出了吕硕。

    还是那副乐乐呵呵的形象,就是人到中年发了腮,少了印象中的青涩多了点庄重,像个略有薄财的小老板或者科级公务员。

    显然他是这的经理,这会儿正跟航空公司的人说着什么,或许是在给他们这群人分配酒店楼层房间。

    王乐下意识想要扭过脸去,转瞬间又释然,就站定不动,看着正在交谈的吕硕,。

    “王乐——”商定了住店的事,放旅客去前台取房卡,吕硕发现了站在原地的王乐。

    “好久不见。”

    “嗯!实在是太久了。”

    友谊始终是有这种魔力的,原本以为会很生涩的对话极其自然地流畅展开,王乐和吕硕迅速重新热络起来,俩人交流着,交换着各自近况。

    王乐自己毕业去了深城,创了四回业,失败三回,第四回濒临失败前被大公司羞辱性报价收购,消磨光了意气的王乐选择了同意,随着收购一同进入大公司当颗小螺丝钉。如今四处奔波,未婚未育。

    吕硕毕业就从建南回到了老家宁城,在家蹲了两年考公考研考编试了个遍,不成后又试了各种最长不超过一年的工作,最后到了这家亲戚有股份的酒店当大堂经理,直到今天。前几年相亲结婚,生了个女儿,媳妇嫌弃他不上进离了婚,女儿妈妈带。

    两人交谈着这会儿,大堂里旅客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吕硕拉着王乐到前台,嘱咐开了一张房卡拿给王乐。

    “你去这间,我交代一下一会儿去找你。”王乐接过卡应允,随着最后一波同机旅客上了电梯。

    王乐进房间刚把行李放下洗了把脸的功夫,吕硕就拿着一堆吃的几听啤酒在敲门了。

    把吕硕让进门,放下吃食,两人对望一眼,默契地笑了。

    “这也太像大学时候了,两瓶啤酒,几件鸭货,就能聊一整晚,吹一整晚的牛x……”吕硕说道。

    王乐拿了一听啤酒打开尝了一口,说道:“在宿舍,在脏街,在大学城心湖的那个亭子,我、你、景洋还有奚少波和谢——”

    话到一半,汹涌的记忆进入王乐脑海,使他顿住不再说话,接着向后退了两步到床头,抽出一个枕头竖放,半坐半倚着。

    外头的雨敲着房间窗户,啪啪作响。

    王乐就这么躺了一会儿,抬头问吕硕:“骚驴,大学时的朋友你都还有联系吗?”

    吕硕很自然地重新接受了大学时的绰号,想了想说,“有一部分吧。”

    王乐大学受挫,心里存着“我悄悄努力,混好了惊艳你们所有人”的心思去了南方,有意地断了和在意的人的联系。如今没了心气,又重逢老朋友,强烈的怀旧情绪混杂着好奇,使他太想了解往日旧友宿敌们的近况了。

    “那你挑着咱俩都熟的给我讲讲他们的情况吧。”

    吕硕放下手里的夜宵和啤酒,擦擦手打开手机,翻找着散落手机各处的联系人数给王乐听。

    “哈!周唐、周宋哥俩,这不用说了,大人物了,你肯定也知道。”

    “嗯。”

    “蒋纯纯毕业在建南工作了两年回的老家琴岛,继承了他家的海鲜大酒楼。“

    “嗯。”

    “李剑青出国又继续读了几年书一直没出学校,前两年当了教授。”

    “冯柠现在是沪江外企当高管,老公是个新加坡人。”

    “董春光考了公务员在部委现在是处长。”

    “孙——”

    “停了吧,”最后一个名字才起了个头王乐就打断了吕硕,“算了,不用说了,”说完把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侧过身仰面躺在了床上。

    窗外风雨声好像更大了,铝合金窗被风吹出了框量,随着风一阵阵敲击着墙壁,发出闷响。

    “孙……孙燕宁还向我——”吕硕还想接着说。

    “向你什么?”

    “向我打听你,问你的现况,就那一次,我说我也断了联系,她就再没回我了。”

    听到这个名字,王乐有一瞬间感觉欣喜混杂着羞耻的那颗年少的心脏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可也就只那一瞬,过去之后心脏又回复老僧入定般的跳动频率,一切都无意义了。

    见王乐半天也没回话,吕硕把手机放下,走到另一张床边,转过身把自己四仰八叉地摔在床上,两人一起望着酒店房间天花板,都不再出声。

    大学毕业十几年,乾坤已定,以往一起厮混的朋友、同学,现在的境遇已经有了天上地下的分别。

    在三十多岁即将奔四,即将向生活低头接受命运摆布的时刻,王乐听到的这些大学好友的现状,好像在给他展示自己曾经面对人生岔路不同选择的不同结果。

    好像每一个都比现在要强得多。

    自己怎么就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了呢?王乐在心里检讨着自己这一生。

    第一回创业不该在快要成功的时候轻易放弃,第二次不该在前路无望的时候盲目坚持,第三次……

    大学时不该贪慕虚荣混不属于自己的圈子,不该自作多情地向孙燕宁表白,不该这么轻易地就远走他乡……

    高中不该沉迷网络游戏,从能上重点的入校名次到高考时的三本,不该让爸爸不顾心结去找大伯求情帮忙,郁郁了后半生……

    ……

    到底是一次次的错误选择累积到了今天终结恶果?

    还是自己就是这么一个货色,无论做何选择,哪怕重来一遍,还是会殊途同归?

    王乐心里向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理智让他认为无意义的同时又忍不住地往深了想。

    就这么躺了约莫半个小时,也回忆了半个小时,到了他和吕硕第一次认识的场景。

    那是2005年高考完的暑假,他从村里待得心烦意燥。向爸妈保证再不玩游戏,去网吧准备把加的网游QQ群退了时,最后一次进群看到有人发招工信息,玩游戏就能挣钱,包吃住。

    王乐正不想在家待着,向妈妈要了100块钱,搭客车去了宁城市里,辗转两趟公交来到了城南开发区边缘玉米地中间李自为的“暴风工作室”。那会一个小胖子整天在工作室里厮混,就是吕硕,他是李自为的外甥。

    想起在那片运河和灌溉渠相交的池塘农田和在那发生的故事,王乐心念一动,问吕硕,“你小舅舅现在干嘛呢?”

    “没了。”

    “啊?”

    “心梗,没了有快四年了。”

    王乐愣住,脑海中浮现出李自为着夏威夷衫蹬拖鞋在工作室里睥睨行走,掏出几沓大钞给他们结算工资的场景。他大自己十几岁,当年就是自己现在的年纪。2005年《魔兽世界》火热,李自为的盗版盘生意日薄西山,顺势转行,搞起了魔兽打金工作室。

    他是一种王乐以前从没见过,之后也极少碰见的人物。从九十年代开始创业,一门心思捞偏门,从不走正道。做过盗版书、盗版盘不说,另外还有私印彩票,骗中学教师花钱入编《世界名人录》等等。总之人到最后虽没飞起来,但每回总能稳稳地找准时代风口。

    工作室是李自为众多生意中还算体面的那个,可能也正因如此早早黄了。王乐在那干了一个多月,离开时勉强拿到工资,在那以后就只在吕硕嘴里听过李自为的事迹,当然干的还是偏门生意,大概是收集快没钱的小灵通卡充黑Q币之类的。

    大学毕业之后王乐不时还会想起李自为,心想以他的聪明,假如走的是正道大路,也许早就能积累起财富,功成名就了吧。但转念想,李自为无牵无挂,吃过见过,游戏人间一般地看待人生与事业的态度未尝不值得羡慕。

    “你怎么想起他——”吕硕正说着想起了什么,从床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转身面向王乐摊开手,“你知道这这是哪吗?”

    “这儿?”王乐不明白,“这不是你的酒店吗?”

    “还记得‘暴风工作室’吗?”

    “那当然。”王乐回答,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这儿是——”

    “嗯,你现在站的地方就是当年工作室在的酒厂,这块地后来我舅买了下来,13年后这里划进了开发区,我舅舅用这块地入股,和别人合伙起了这栋小楼,开了酒店。他临了也没结婚没孩子,我姥姥姥爷也没的早,他这点股份就由我妈、一个姨、两个舅舅分了,我才到了这里。”

    “我妈说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桩正经生意。“吕硕接着又说。

    王乐听着,心里思绪万千,整理一下也走到窗前看向窗外,试着想从窗外景色中看出当年的模样来。

    吕硕配合关了房间里的灯,帮他指着,“西边那片亮看见了吗?那是运河的锚地,正对着的那个广场就是原来灌溉渠的位置,后来填了建的市民广场。”

    楼外大雨倾盆,再加上快二十年的沧海桑田,王乐实在难以把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的模样对应上,也就放弃了努力,退回了床边坐下,脑海里一件件闪过2005年暑假七八月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砰!

    喀嚓!

    王乐抬头,松垮的窗框在一阵狂风下剧烈地撞击了一下墙体,整面落地窗碎了!

    “呼”的一声,瞬间风挟着雨涌进屋内,黑夜中卷起厚重的窗帘兜出一个大包把窗前的吕硕裹入其中。

    “王乐!”吕硕或许迷了方向,或许让破碎的玻璃伤着了,大喊道。

    王乐赶紧起身,想要冲向窗前拉回窗帘中的吕硕,但就在起身的那一刻,周遭发生了变化。

    他感到耳中风雨声、喊叫声顷刻消失,眼前这不过几步的距离瞬间拉长,眼中的一切事物也随之远离,却留下影子在原地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

    “王乐!”

    “王乐,你干嘛呢!”

    王乐猛地回神,抬头看见窗台上吕硕正倚着窗户,背后拿瓦楞纸箱垫着,屋外风雨大作,雨水从窗缝中喷出,周围几个工作室的人正在忙着把几台主机和显示器推离即将失守的窗边。

    “王乐!”

    巨量的信息瞬息间涌入大脑,王乐此刻反倒心下澄明,暂时置芜杂于不顾,脑海中只留下两个念头。

    其一,2005年7月21日,台风“海棠”的余波影响到了宁城,自己凌晨被叫醒半懵着帮忙保护工作室电脑。

    其二,李自为不忘初心,一生中唯一一桩“正经生意”是豆腐渣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