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留芳最终还是没能跪下去。

    被陈修拦住了。

    “别，您这一跪我可受不起！”伸手将蔡留芳拽起来，他摇了摇头说：“我刚到这里，你所说的一切是真是假，根本无从分辨。我会先查清楚，找到丢失的军饷，然后再决定怎么处置你！”

    说罢，挥手招呼郭齐进来。

    又道：“关押起来，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不准他跟任何人接触！”

    这让蔡留芳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可还没等他开口，陈修就又说道：“不要想着畏罪自绝！除非天荒城处决你，不然一旦你死了，劫军粮的罪责没人担着，拔萝卜带泥儿一个都别想跑，整个九侠镇都有可能受牵连！”

    ……

    最终，老尼姑，以及陈修所率领的葵水阵，都在县衙住了下来。

    那些负责押运粮草的兵，被分开盘问，每一个人都单独录下口供，一直忙活到深夜，陈修才上床休息。第二天天不亮，就带着郭齐、文谦等人，查起了军粮的去向。

    并不难查。

    数以万计的灾民，那么大的体量，在一个小小的九侠镇，根本藏不住。

    九侠镇百姓的情况，只要用心查访，也不是什么秘密。

    “你问蔡留芳？他就是个王八蛋！”一位九侠镇本地老妇人骂道：“我们九侠人修建的粮仓，我们一年一年装满的粮食，凭什么开仓放给那些外地灾民？几万人，万一仓库里的粮食放光了，我们本地受灾了怎么办？”

    出乎意料，在查访下，竟然有不少人骂蔡留芳。

    原因，无非就是开仓放粮的事情。

    人都是自私的。

    并非所有人，都会为蔡留芳开仓放粮的行为叫好，相反，他们更担心的是，那些灾民吃光了县衙的粮仓，将来本地若是受灾，就没有粮食可用了。

    很现实。

    却是证实了，开仓放粮之事并不为假，灾民也真的存在。

    不过，支持的声音也不少。

    “蔡县令，那可是个大好人！”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说：“我还记得，四十年前他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进士出身，以前在家里连个鸡都没有杀过的文人，却亲自带着衙役帮我们抢收粮食。后来开垦荒田，修建粮仓，又组建乡勇民团，着实干了不少好事。”

    陈修乔庄成商人，走访九侠镇。

    一个个询问。

    得知了很多关于蔡县令的事迹。

    原来，蔡县令也是神都人，寒门出身，虽然考中了进士，却也因为家里穷，没有走关系打点，而被朝中官员排挤，最终下放到这边荒九侠镇，做了县令。

    一做就是四十年。

    期间修粮仓，组建乡勇，斗当地豪绅，做了很多事。

    别的不说。

    原本在这九侠镇，就有“初夜权”那种恶俗，当地贵族“刘家”虽然背着侠名，实则更胜土匪恶霸，甚至干过将“私奔”的未婚夫妻抓回来，公开浸猪笼的事情。

    是蔡县令来了之后，组建乡勇反抗，才将那种恶俗废除。

    另外，作为“绿林好汉”的太平山，也不是真的太平，过路百姓都要交钱。

    早些年，九侠镇每个月，还得交“份子钱”。

    也是蔡县令组建乡勇，跟太平山狠狠地干了一架，之后才免除那份钱——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做了事，其中付出了多少暂且不说，“九侠”大部分都被蔡留芳得罪过，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个县令愿意为了百姓，得罪当地豪强，其品格已经不用多说。

    “也就是说，蔡县令手里其实也不是没有力量，他所组建的‘乡勇民团’，甚至能够让单一九侠势力屈服，纵然是直接损害了‘九侠’的利益，这么多年以来，各大势力也拿他没有办法？”陈修恍然。

    如此，他能轻易劫走军饷，也就不奇怪了。

    九侠势力都有“聚势”强者坐镇。

    堪比一个满配125人精兵阵队，乡勇民团不惧他们，自然也可以轻易收拾几十个精兵。

    用蒙汗药，怕只是不想伤人。

    “查到军饷去向了！”郭齐跑过来说。

    “在哪里？”

    “跟我来！”

    众人在他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县衙专门修建的“九大仓”。

    就在那里，三个大仓，堆放着犹如小山一般的干粮，正由一队大约两百多人的“乡勇”看守。而在大仓下方，还烧着木柴，正在用烟火烘烤。

    这种钻了烟的干粮，十分难吃，却能够保存更长时间。

    “奇怪了，明明根本没藏起来，为何那蔡县令就是不开口？”陈修皱眉。

    若是以为不开口，天荒城来的人就没法追回粮饷，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不需要多麻烦，只需要找到当初劫粮的人，抓起来，就能审问清楚，确定这里粮食的来源。

    至于之后，不需要证据。

    查清楚，便可动手，当兵的不需要讲理。

    “你看那边。”郭齐指了指边上。

    在那里，还有大约十几旦粮食，正在加急磨碎，做成饼子。

    但是，在和面的时候，竟然有人往里面倒大粪。

    做成干粮之后，上面还能看到“羊屎球”，竟是做成了一张张“粪饼”。

    让从未见过这种干粮的众人，差点没吐出来。

    “如果我们把饼子拉走，算不算是追回了粮饷？”文谦强忍着不适，开口说道。

    闻言，陈修立即给了他一脚。

    没好气道：“追回来个屁！我们要是敢拉着这一大仓的‘大粪饼子’回天荒城，赵怀银能把整个葵水阵所有人都给扔粪坑里去，泡上十天十夜！”

    难怪蔡留芳一心求死。

    他其实不担心粮饷被追回，因为根本追不回去，这里的干粮只有灾民，还是快饿死的灾民才会吃。

    带回去根本交不了差。

    蔡留芳真正怕的，是自己迁怒民团，把所有参与劫粮的人全部抓起来。

    所以才想要以自己的死，平息此事。

    “扔粪坑那种事，老伍长还真干得出来。”郭齐说。

    一行人没有惊动民团，直接返回了县衙。

    路上，陈修一直在思索如何处理：追回粮饷是不可能了，大粪饼子绝对不可以拉回去，不然整个天荒军上下，能把葵水阵笑死，赵怀银那里也绝对不会让自己交了差。

    而且从内心里，他也不想夺走那些灾民赖以救命的口粮。

    天荒城自有屯粮，不缺这一点儿。

    此来追查，只是因为劫军粮的口子不能开，得杀鸡儆猴。

    但蔡县令跟民团那些人，他下得去手吗？

    根本不能。

    大粪饼子都做出来了，已经命如草芥，他怎能忍心再践踏？

    “他娘的，我宁愿去打山海城，也不想管这大粪饼子的事情！”

    “这世道，庆幸我们加入了天荒军。”

    “哎！”

    手底下士兵也窃窃私语。

    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种情况，谁不觉得两难？

    “都怪那些偷粮仓的贼人，要是没有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事？”文谦咬牙切齿地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修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两全之法。

    “乡勇民团我下不去手，大粪饼子也追不回来，可当初偷盗粮仓的那些人呢？是谁劫了军粮，我说了算，要杀什么人立威，也是我说了算！”他突然笑了，说道：“就没有什么县令带乡勇劫军粮的事情，也没有过粮仓失窃的事情——那群贼人不是偷盗粮仓，而是劫走了军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