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来的妖尼姑？危言耸听，看我不打……”一位受了恩惠的灾民，抬起手就要打人。

    却被蔡县令伸手拦住了，摇头道：“本官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反正饼子只给灾民，其他人没有。也不怕明说，这里加了草灰跟牛羊粪便，本官自己都下不了口，哪个要是愿意吃，不妨扮做灾民来领！”

    此话一出，陈修脸上的古怪，瞬间变成了惊奇。

    赈灾粮食里掺大粪，也真是个睿智。

    “这什么狗官？”文谦小声骂道。

    但郭齐，脸上表情却有些复杂。

    “不，这可不是狗官，而是能臣。”陈修摇了摇头，说：“赈灾最重要的，不是吃好喝好，而是粮食发放到灾民手里，不让他们饿死。想要做到这一点，除了官员不能贪污外，也要排除不缺粮食的人冒充灾民，跟灾民抢夺粮食。”

    此话一出，文谦立刻愣了。

    “所以？”

    “加点大粪，除非是不吃就要饿死的人，其他人就不会过来吃了。”陈修道。

    而另一边，蔡县令继续说：“必须当场吃下，不得带走！”

    这是连别人喂牲口的机会，都给堵死了。

    虽然手段难登大雅，但至少可以保证饼子发放到真正需要的人手里。

    “阿弥陀佛，贫尼知晓县尊大人在做什么，县尊大人也知道贫尼在说什么。”老尼姑表情无喜无悲，淡淡地说：“苍天无眼，人间有情，像您这样还挂念着百姓的官，已经不多了！”

    这番赞扬，让之前想要动手打她的灾民，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但蔡县令闻言，却没有丝毫欣喜。

    反而叹息了一声：“老天，确实无眼！”

    而郭齐，则悄悄拍了陈修一下。

    询问要不要动手抓人。

    老尼姑跟县令明显都有问题，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不着急！”

    陈修摇了摇头。

    就那么看着县令发完饼子，撑着草扎的雨伞，消失在夜色之中。

    然后拿出干粮，走到老尼姑身前。

    “师太吃一点？”

    老尼姑没有拒绝，接过干粮，当即吃了起来。

    一边吃，还一边说：“我原本以为，你会直接动手。”

    这让陈修神色一凝。

    所谓的“将星移位”，看来真的是在说自己。

    但她口中县令的“大祸临头”，到底是指县令会被丢失军饷的天荒军迁怒，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正常来说，军饷在哪里丢失，哪里的父母官就要负责找回来。

    找不到，为了平息将士的怒火，神庭往往会将其杀头。而在神庭式微，各地方军渐渐做大的今时，甚至不用等朝廷处置，愤怒的将士就会抓他问责。

    只是，老尼姑所言，又好似另有所指。

    关于自己行踪的问题，也颇为奇怪：她是如何得知自己行踪的？

    “我原本也以为，没人能认出我。”陈修说。

    对此，老尼姑笑笑，道：“金榜头名，神庭状元，贫尼怎么会认不出来？虽然被人诬陷剥夺了功名，发配天荒，但贫尼可不相信你在天荒城里，会泯然众人！”

    这番话，让陈修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神采。

    “师太是神都来的？”

    老尼姑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你知晓，这无恨庙因何出现吗？”

    陈修闻言点头。

    “听说过。”

    他叹了口气，道：“据说一开始，神庭十公主其实并非生在朝堂，而是生在民间。母亲带着仅仅一岁大的她，万里跋涉去神都找到了亲生父亲，才被册封为公主。途中风餐露宿，看遍了民间疾苦，让从小就拥有宿慧的她记在心中。后来一次过生辰之时，至尊让她许愿，她说自己想要神庭所有流民，都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至尊便在神庭各地给她修建了一万零八千座生庙，这儿便是其中之一。”

    提起无恨公主，他就是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事迹实在太多了。

    她的出现，就仿佛是这个天地善良一面的显化，给很多前途一片昏暗的人，带来了光亮。就如同清晨东方出现的启明之星一样，曾经光辉万丈，集世间荣宠于一身。

    照亮暮年的神庭。

    但可惜，她不是启明星，只是一颗流星。

    昙花一现，已经消散。

    神庭的夜未尽，天未明，反而更加昏暗。

    “几天前，我徒步远行，途经北面三十里的一片小树林。”老尼姑没头没脑的，又说起了别的事情：“看见前方有一队押送粮饷的士兵正在休息，而当地县官则带着人，给他们送酒肉。由于地方官本就要为粮饷的安危负责，士兵不疑有他，直接享用了酒肉。结果被蒙汗药放倒，全部被县官带人绑了走。”

    这让陈修一怔。

    押送粮草的兵，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天荒城那边都认为已经遇害了。

    也因此，赵怀银才怒火中烧，把自己这个“将星”派了过来。

    要杀一个人头滚滚。

    可现在看来，那些兵未必就死了！

    “都还活着？”陈修问。

    “不知道，可能还活着，可能已经死了。”老尼姑说了一句跟没说没什么两样的话，让陈修十分无语。但旋即就笑了笑，说：“师太声称要救他，怎么又揭发了他？”

    关于老尼姑的身份，他有所怀疑，但不确定。

    对方说话太滴水不漏了。

    “贫尼要救他，跟是否告发他，这是两码事。”老尼姑摇了摇头，说：“我料定了天荒城派来的人，今日会路过无恨庙，所以特地过来等候，本打算告知了实情就离开。哪怕这几天，在九侠镇里看到了县令开仓放粮，看到了很多人因为他给的粮食活命，依旧没打算多管闲事。因为这个世上，伪善的人太多了，劫了军饷去放粮，未必就是真善。”

    这让陈修又是一怔。

    “但看到蔡县令冒雨来给流民送干粮，贫尼动摇了。”老尼姑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贫尼不讲什么论迹、论心，只是觉得一个心怀百姓的好官，这样死掉太可惜了！”

    闻言，陈修沉默了。

    片刻之后，下令说：“即刻出发，去县衙！”

    他明白了老尼姑为何要直接揭发，因为现在拿下，还能追回大部分军饷，蔡县令还有活命的机会。而若是帮他隐瞒，拖久了，一旦饷银用光，自己都会难以交差。

    到那时候，还有谁保得住蔡留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