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拾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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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白痴

    夏天伴着蝉鸣而来,柳树就显得聒噪,这响动实在是惹得人心烦意乱,若是遇到脾气不好的,准就会去树脚下狠踢上几脚,你要是累得作了罢,它就又会愤怒的重新作响,指摘你威严的向你挑衅。

    不安分的大人会带着孩子,在午睡的时候,去捉蝉,晏山支就还见过陈志满,不仅捉蝉,他还将蝉吃得嘎嘣响,晏山支倒是宁愿一辈子吃不爱吃的黄瓜,都不想吃劳什子的蝉。所以说柳树只有在春天才可爱,夏天就老让人滋生厌恶,只不过是因它助长了蝉的嚣张气焰。

    斯斯斯,蝉鸣大作声响。

    “真快啊,夏天到了。”

    想到梁笑生还大言不惭的说会跟他很快再见面,晏山支就嘴角上扬,谁稀罕见这个白痴,小爷我在晏乡有吃有喝,干嘛去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呆着。

    如今的晏山支,的确吃喝不愁,皂角给还了,郭大娘问他哪儿来的,被他装傻充楞,一语糊弄过。没事就给李柺爷和大娘家带点桑葚,不是当季的其他水果暂还不敢拿出手,郭大娘对细枝末节不太感兴趣,可李柺爷却不好糊弄。

    哪怕只是桑葚,也被郭大娘好一通盘问,怎么这么甜,怎么都没被虫害,哪儿摘的,我也去瞧瞧,晏山支叫苦不迭,但拾遗录的好东西,自己一个人独享未免太奢侈,所以哪怕被追问得紧,隔三差五的,少年总要去上门看望,送送水果。

    李柺爷倒是很满意晏山支这股殷勤劲儿,不过也曾忧心忡忡的告诫过晏山支,严肃的向他叮嘱:“山支,你可别绕过晏秋山,往北山群里头钻,那地方,可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的。”

    柺爷捯饬捯饬自己的烟袋,吧唧一口烟枪,继续吞吐烟雾说,“咱们晏乡这地界儿,是有晏河神照应并且还添了地藏菩萨佛引的宝地,你在这儿没多大险,不过,要是你往北山跑,那就保不齐遇到什么泼天祸害喽。”

    晏山支忙回声说可没那么大胆子,也就在晏秋山上摘的,一再保证之下,李柺爷才舒了舒眉头,一口一个桑葚,吃得那叫一个安逸。

    给红杏街的刘爷爷和春叔,都送了些桑葚,自从红萍姑娘和琴儿姑娘死后,刘爷爷已经不再早出晚归的卖清水豆腐,而是让儿媳范蓉儿操持起这份家业,刘爷爷怕小家伙误会,倒是一个人在旁自说自话,儿子参军一两年,儿媳妇家父母又早亡,自个儿老伴也比他先去,回头想想让女人家抛头露面养他这个老不死的,实在是丢不起这人,只好让儿媳费心做好豆腐,自己早出晚归的去街上卖。

    老人说完,两眼落寞,叹气道:“我是知道红萍这小嘴儿,毒啊,可是,唉,就这么死了。”

    抹了抹多年干涩的双眼,老人在晏山支这十多岁的小伙子面前说这些,颇显得有些难为情,从那之后,他就给儿媳在家门口外支了个铺子,不大,倒也将就,不用受那日晒雨淋的苦,总比去外面担着贩卖好太多。

    “山支啊,以后可得对媳妇好点,我儿子那是没办法,参军嘛,可他老子,我,得帮扶他。”

    拜别刘爷爷后,春叔也很快就在红杏街凑巧见到,汉子也没客气,说正口渴呢,桑葚没一会就吃完了。

    春叔倒是没说家里什么事,他一句打了一辈子光棍,倒是没来由的把晏山支说得心酸,红萍那天那话,汉子倒是没往心里去,用春叔的话说就是生活还得继续,面也一样还得卖。

    晏山支告别春叔,返身回家,不过路上想到阿离已经不在院子里等他,晏山支心里终究感到几分空落落的。

    仲夏时节,蔷薇花开满晏山支的院墙,虽仍比不得拾遗录里的小院,但俏皮可爱的程度,也仍盖过邻里不少,院墙墙影中立着一少年,却好似已经等待多时的样子。

    “山支哥,好久不见呐。”

    熟悉且过分殷勤的声音,从少年嘴里传出来,让晏山支总感觉到一丝不真实,毕竟这可是大离王朝当今天子的小儿子,赵猛。

    晏山支白眼,低着嗓子没好气说道:“是有几个月没见了,春九离没在这儿,你哪儿来回哪儿,我可招待不了你。”

    赵猛倒是一如既往的没脸没皮不肯离去,要不是春九离告诉晏山支这少年天大的背景,他准把他当乞丐看待。

    “山支哥,让我进去坐坐呗。”说完也不等话,晏山支一开门,便自顾自的闪身而入,寻了个竹凳,扎根坐下。

    到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晏山支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沉默了小一会儿,赵猛才试探问道:“山支哥,九离大人什么都给你说了?”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还有没有保留。”

    “那我是谁?”

    “赵猛。”

    “额,只是赵猛?”

    “要不然呢,大离王朝当今天子的小儿子,你难不成还想让我跪着叫你你小王爷吗?”

    赵猛连忙蹦起身,手足无措道:“可不敢,可不敢,山支哥,可别埋汰我了。”

    他将竹凳靠了过来却没再坐下,晏山支靠着石碾子站着也没作声。

    “山支哥,我哪算什么王爷,不过就是皇帝跟婢女生的野种,被朝堂给披露出来,无非是权势间相互利用相互制衡的工具而已,别看我现在才九岁,呵,可我不傻,要是傻,命早就没了。”

    “你继续。”

    “我没想骗你,真的,我那哥哥是真想我死,我爹愿望或许就是希望我别死在他眼前就行,能活到现在,当然有权臣的打算,也有九离大人的意思,可是那也只是活着而已。”

    “可是山支哥,我感觉你把我当兄弟一样,啥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给我鱼吃,还肯听我聊天,所以,你如今知道了也好,等我把我哥打死了,我爹也死了,我就分你半座大离天下,如何?”

    晏山支赶紧捂住他的嘴,这怕是想害死他不成。

    “你说什么混账话呢?”

    赵猛好像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没逞强继续说话,九岁孩子的样,刚才的豪气干云,瞬间却突然像散了架似的,变得胆小而又懦弱。

    晏山支立马又有了些心疼,毕竟,他还只是个小孩儿而已。

    本能的伸出手摸了摸他脑袋,将他本就乱蓬蓬的头发,造得一团乱,“好了好了,山支哥哥不怪你了。”

    “不过,你要是再敢瞒我,那你来一次平沙巷我就打你一次,绝不手软。”

    赵猛顿时就一扫阴霾,连连表示再也不敢。

    晏山支转身回房,从里屋端出一盆桑葚,放在石碾子上,招呼道:“来,吃吧,话说,你这次来,是为了啥?”

    没再客气,赵猛兴许在宫里头过得实在是不怎么样,眼前的桑葚他一手一把往嘴里塞。

    “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好嘞,嘿嘿,山支哥,是我爹让我来的,他说,九离大人,如果一个月后还没消息,就让我问问你那只橘猫愿不愿意进宫,他可以把天阙楼腾出来让给它住。”

    晏山支寒着脸,没说话,赵猛只得继续小声说道:“他说了,阿离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会有上百个公公宫女随时伺候,只要不离开玉安京,做什么都行。”

    “我突然不想原谅你了,赵猛。”

    “别啊,他是他,我是我,老子以后我暴打他。”

    “他就是你老子!”

    晏山支虽然面对着的是个九岁大小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孩儿,但是他刚才转述的话,却能让他又惊又怕,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无名怒火。

    思虑片刻。他面不改色的答道:“春九离和阿离,还有半个月才会回来,到时候你可以自己问阿离。”

    “不过私下我倒是对你爹有了很高的评价。”

    赵猛仰起头一脸好奇,那老头是皇帝,每天对他歌功颂德的的确很多,可就是不知道山支哥会怎么看他。

    晏山支呼出一口浊气,如释重负,缓缓说道:“不是个好东西。”

    赵猛眼睛瞪大,如遭雷击。

    “哥,真不愧是我哥,我爹,他真的不是啥好鸟,没错,不是个好东西。”

    晏山支哑然失笑,不肯理会这如遇知音,满心欢喜的白痴,赵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