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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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不合时宜

    秋水一潭与别的勾栏院一样,都坐落在偌大的刹海城西角的花鸟市场。老实淳朴的人最初都只是来此看看鸟兽赏赏繁花绿草,最后才被那一个个软糯香甜的姑娘们勾了魂魄的。而虚伪狡猾的人则是假借花鸟的名义来此,早早便与自己的相好欢好偷食。

    可闻街边笼中鸟啼观花草的二楼账房内,月安博坐在那把让自己坐着舒坦的木椅上,数着面前案桌上风韵犹存的老鸨子送来的赎身钱,对端坐在一旁的茶桌边品着茶的岳翎子问:“看看,我说得可对,咱们是不是又赚了一笔啊?”

    端着茶盏的岳翎子抬首眺目看了一眼,花廊后与自己隔面前的茶桌以及案桌,大概有四五米距离的月安博,“您还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啊,就一具尸体都要向自己的朋友索要五千金。”

    “我这朋友什么都缺,就唯独不缺钱财,哦……不过现在看来他身边现在是连姑娘也不缺了。”将所有银票叠好后,起身将其锁到柜子里的月安博笑声道。

    岳翎子看了看一旁煮茶的剑兰,只见其在对面的位置上用竹镊子轻轻摆上一个茶盏,将刚煮好的茶缓缓倒入。

    “昨日见城主对那可怜的小鱼姑娘紧张的样子,我还以为那是对他极为重要之人。不想他今日又换了一个侍女跟在身旁,而且半点看不出有一丝难受的模样。”

    月安博将钥匙递给一旁的侍奉的柳华,迈着缓缓的步子走到茶桌边坐下,让他屁股下纤弱木椅发出“咯吱”一声惨叫,“昨日那个人是城主吗?我看不是,今日这样的才是真正的他。”

    岳翎子一脸不解地看向坐在后,说着就用自己的大手端起小小的茶盏喝起来的月安博,“您老这话,我就不懂了。”

    看月安博喝茶,就像是看一头大河马在碗口这么大的水坑边饮水一样的违和。

    ““要做城主的人就该是理智的。”这句话是我在城主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在自己父亲与母亲的棺木前与我说的话,你能想象所有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的人都在哭,却只有他像一个局外人一样一滴泪都没有掉的样子吗?”月安博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岳翎子笑了笑道。

    “您的意思是他本就是一个理智到冷漠之人?”觉得白音默并非如此的岳翎子,望着月安博一脸怀疑的问。

    “我并未说城主天生就是这样的人,而是有人将他逼成为了这样的人。”月安博看着怀疑自己的岳翎子笑了笑道。

    “他是城主,能逼他的是什么人呢?”岳翎子依旧一脸不信的问。

    “你我,所有人……甚至包括他自己。”月安博望着岳翎子一副很有哲学意味地说。

    岳翎子注视月安博忍不住笑了起来,“您老不到学堂里给那些追求世间真谛的学子授学,可真是他们的损失啊!”

    月安博回应:“我亦如此觉得……”只听其说罢,又爽朗的哈哈大笑起来。

    披了一件斗篷的白音默来到林府地下阴深深的寒滩里,这是刹海城最冷的地方,仿佛长年累月锁着世间所有的寒气。林府还未被灭门前,总有人说他们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寒尸鬼,因为受不了世间的酷热,所以才会将府邸建在这山脉下最阴寒的地方。

    望着穿着薄薄的里衣,脸上冻得发白,眉毛和头发上都起了一层白霜的林十三,白音默忙将自己拿在手里的斗篷给其披上问,“子隐,你在这做什么?”

    但仿佛是心死了的林十三,慢慢将白音默披到自己肩上的斗篷推下来,盯着面前的石台上已经结了一层冰霜的阿玉,“所有的人都死了,阿玉也死了,为何就我还活着。”

    白音默低眉看了看被林十三推掉的斗篷,又望向其道,“莫要乱说,你可是林氏最后的希望,你必须得好生活着才是。”

    林十三缓缓侧目看向白音默轻声问:“希望……哼……又是为了这可笑的血脉延续吗?”

    白音默望着像鬼多过像人的林十三,伸出自己也有些冷的手拉住其那像冰块一样的手臂道:“子隐,我知道阿玉姑娘的死让你很难过,但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就像三年前一样。如今音落也离开了刹海城,我身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

    林十三一脸死气沉沉的望着白音默道,“可我三年前能振作起来,是因为我去秋水一潭遇到了阿玉啊!”

    对于林十三,白音默最后悔自己做的事,便是自己当时只顾着要将灭了林氏的幕后真凶抓出来,而忘记了照看好林十三,让一蹶不振的他独自去了秋水一潭,最后才会让他被那阿玉拿捏着还散尽了家财。

    白音默很想告诉林十三这个阿玉没有他看到的这么简单,但他知道现在说这话无疑会叫其更加抵触。于是,便违心地道,“阿玉姑娘若知道你为了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你叫她如何安心?”

    “你认为她会在意我变成什么样子吗?”林十三望着怕刺激到自己,所以便说着违心话的白音默。

    白音默有些震惊地望着好像什么都明白,却一直在装糊涂的林十三。

    林十三看了看似乎被自己的心如明镜震惊到了的白音默,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更加萎靡不振地问,“表哥,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送我到四方去吗?”

    白音默自五岁时与林十三分开,这一分就是十七年。这些年,他一直很挂念自己的这个表弟,所以曾经问过林十三的父亲也就是自己的舅舅林牧野,为何要将其送往那么远的地方去,再有便是何时能将其接回来。

    “我曾问过舅舅,他说是因为你身子不好,所以要到四方的花夷族那里给他们的石神做养子。”

    林十三望着白音默,眼里突然冒起一股白音默从未见过的寒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低吼着,“撒谎,他们所有的人都是阴险狡诈之辈,就因为花夷族的长老与他说,我终于一日会灭了整个林氏,只有他们的石神才能镇住我天生的这股弑亲的这股煞气。所以……所以他们就狠心地将只有三岁的我送到了那个人间地狱,对了,音落也是那时被关入宗塔的,是吗?”

    被林十三的样子有些吓到了的白音默,缓缓松开自己抓住其胳膊的手,脚在那就算隔着鞋底都能感到刺骨寒意的水坑里,慌乱的退了一下。

    “表哥,你这是怕我吗?我们都会如此……只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因为我们一样,都一样,哈哈哈哈哈哈……”林十三望着白音默说罢,咧嘴痴笑着,又突然转身拿起那把放在阿玉的尸身旁的匕首,一下抹了自己的脖子。

    看到血如泉涌的林十三在自己眼前缓缓倒下,脸上被喷了血还来不及反应的白音默急忙上前搂住其,死死按住其不断冒出血来的脖子向洞外大呼,“来人啊……”

    姜九鱼和侍从还有管事,沿着石阶急急忙忙下到滴着水的洞口,就被洞内涌出来的寒气弄得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林十三脖子里的血就像是装在缸子里的水,在水缸被一下砸破时奔涌出来那般,无论白音默如何用手和身上的斗篷按都止不住。

    手压血压不住,所以一直在颤抖的白音默死死压住林十三脖子上的伤口,声音沙哑地吼叫着,“子隐……子隐……你不要吓我……我不允许你死,你别给我死啊!啊……”

    双脚瘫在石地上,上半身靠在白音默怀里的林十三,仰着抱住自己浑身颤抖的对方,他满眼疲惫的笑了笑虚弱地道,“我这一生都在被人骗被人欺凌……我知道表哥你今日一定会来见我,也一定会把阿玉的卖身契带来,虽然我们分开……分开的时间比……比在一起的时间长得多,但我知道你你……你疼惜我。我本来昨夜便想如此做了的……但我想见见你……与你说……与你说昨日让你为难……很……很……对不起……”

    身上沾满血的都白音默,看着用最后的力气撑着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后,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的林十三。他的心就像被刀绞了一般的痛,他将其紧紧地抱在怀里,眼泪和血交融在了一起。

    进到洞内的人见到眼前的一幕,全被吓住了。老管事心痛地抹着脸上的泪咬牙道:“公子,你可太傻了啊!”

    姜九鱼看了看昨日还与自己有说有笑的林十三,又看着跪在湿漉漉,满是刺骨的水坑以及冷却了的血液的石地上,双目湿红一动不动的白音默,她的心里一阵阵难受。

    “什么,林十三自刎了。”正在看书的温蕴,望着来给自己通报消息的仪柔,一脸震惊,“这是何时的事?”

    “据说是在半个多时辰前,当着城主的面自刎的。”仪柔看着还在回味这个消息的温蕴继续道。

    “母亲,您知道吗?那位林公子他自刎了。”

    人还未进到屋内,霍兰果儿的声音便先一步飘到了温蕴耳朵里。只见其嫌弃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望着跑进来的霍兰果儿冷声问:“告诉我,你何时才能有一个世家小姐该有的样子?”

    被温蕴训斥了的霍兰果儿看了看站在其身旁的仪柔,又看着其行礼道,“果儿知错了,请母亲原谅。”

    温蕴缓缓将手里的书放下,望着说罢变得一副文静模样的霍兰果儿问:“看你这样,你可是想去见城主啊?”

    霍兰果儿忙点头道,“是的,但是果儿想问问母亲,自己现在去合时宜吗?”

    “你倒是学思考了,知道做决定之前问我一声。”温蕴望着霍兰果儿脸上露出一丝轻轻的笑,“当然合时宜,他昨日才折了那水灵灵的侍女,今日又失了自己唯一的表亲,这回你可得用心安慰他才是。”

    “水灵灵的侍女,母亲说的是那叫小鱼的贱婢吗?她怎么了?”并未有人告诉霍兰果儿昨夜之事,一脸疑惑地望着温蕴问。

    “她被世宗府的人带走受辱后自尽了,”温蕴注视着霍兰果儿说罢,缓缓起身走到其面前打量了一番其的装扮后,回首望向身后的仪柔道,“给小姐换一身得体合适的衣衫,我们得去让城主知道,我们墨渊府与他一样悲痛。”

    仪柔恭敬地回应,“是,夫人。”

    待仪柔说罢,温蕴又回目望着面前的霍兰果儿,抬起手轻轻地拉住其的手,眼神阴冷地轻声道,“让我看到你有用,别再叫我失望了,明白吗?”

    “是,母亲。”心里欢喜的霍兰果儿望着温蕴,一脸温柔乖巧地回复。

    天垂府的老管事是个严谨负责的老人,他站在台阶上对站在院子里的姜九鱼与一众侍女和侍从们训话,“林府没有几个人能做事,这几日你们都到那边去当差。记住,该做的事就手脚勤些去做,不该说的话就把嘴闭严实些,懂了吗?”

    “也不知公子怎么样了?”姜九鱼刚回来就被叫走去干活,一直到现在还未见到白音默,心中担忧的她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想。

    用布带将手吊在身前的齐三带着两个护卫来到院子里,与训话的老管事颔首道,“薛管事,我来给城主选一个侍女贴身侍奉。”

    老管事客气道,“府中的侍女都在此处了,大人请看。”

    齐三点了点头后,站到老管事身旁望着站满院中的几十个侍从和侍女,他看了半天后慢慢走到自己看着最为顺眼的姜九鱼身旁问,“你唤什么名字?”

    姜九鱼望着齐三回应道,“我唤作……唤作……”

    一旁跟过来的老管事望着连自己名字都说不出来的姜九鱼,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这丫头自己唤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吗?你早晨过来报道时,不是说自己唤九鱼吗?”

    “九鱼,也带一个鱼吗?”觉得是自己失职,才让那小鱼姑娘被世宗府的人截去最后丧命的齐三,望着眼前这个自己看着很是顺眼的姜九鱼内疚地想着,随后一脸和善地道,“自今日起,你就到城主身旁贴身侍奉。”

    见齐三选了姜九鱼,一旁的老管事对其道,“今日城主去林府时,也是来选的她。看来这丫头确实适合到城主身旁侍奉。”

    “城主只让我来选一个我看着最顺眼的,难道这侍女,城主也看着顺眼吗?如此说来,我与城主看人的眼光是差不多的了。”听老管事说罢齐三想了想,又对其点了点头之后,望着姜九鱼道,“城主一直未用膳,你先拿些吃的送到冕阁。待会儿我会让人把你的东西拿到小居去,日后你便住那里。”

    姜九鱼点头行礼后,便往一旁的厨房走了去。

    看姜九鱼走开后,齐三望向老管事问,“薛管事,林府那边就劳您带人先去多盯着些,晚些时候我们再过去帮忙。”

    老管事看着齐三点头后,便带着院中的侍女和侍从往一旁走了去。

    霍兰果儿的马车刚停到天垂府门口,便见老管事带着一大群人从府中出来,浩浩荡荡地往林府赶去。她坐在车中掀起帘子看了看队伍中的侍女,眼中满是嫌弃。待队伍走完了之后,霍兰果儿才慢慢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往府中走去。

    白音默低垂着头坐在床榻边,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松开林十三的手臂,他恨自己退的那一步。此刻的后悔懊恼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息,他甚至不让将林十三的脸浮现在自己的脑中。

    “城主,您还好吧?”霍兰果儿走到白音默面前,慢慢蹲下身子将手轻轻搭在其膝盖上,泪眼婆娑地问。

    白音默轻缓地抬首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霍兰果儿,一脸失魂落魄地问:“你为何来了?”

    穿着一身素白衣衫,就连妆容都格外清淡的霍兰果儿轻声道,“收到消息后母亲便带着我们赶到了林府,后来她见城主不在很是担心,便让我先过来看看。”

    不想多说话的白音默望着霍兰果儿,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客套话,“还请霍兰小姐替我向你母亲道谢。”

    “城主与我何时又变得如此客套生疏了?”霍兰果儿说着,轻轻拉起白音默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满眼深情地望着其,“我们该是可以慰藉彼此的朋友,不是吗?”

    “是啊,我们不仅要彼此慰藉,现在更要彼此利用才对。”白音默望着将自己的手贴到其脸颊上的霍兰果儿想着,然后才用手指轻轻摩梭着其的脸颊问,“你总是如此善解人意吗?”

    霍兰果儿注视着白音默轻声道,“果儿在意城主,只想做城主身旁懂您的那个人。”

    “霍兰果儿,可我不想要你……一点都不想,但为何素城、墨渊府、坦巴昆山、霍洛……他们偏偏都会系在你身上。”白音默注视着霍兰果儿,眼里没有一丝爱意的想着,任其将双唇贴了上来。

    霍兰果儿将自己的身体慢慢贴到白音默身上,想要引诱其往后面的床榻上去。

    就在白音默慢慢准备慢慢闭上双眼配合着霍兰果儿,做自己该做的事时,姜九鱼端着吃食和汤走了进来。当看到二人纠缠在一起后,她又忙将东西放到榻桌上,便一溜烟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