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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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白音默

    海风越过拥挤的人潮,与随它们一道而来的海上来客一样,向着刹海城中心的天垂府奔来。它们来去自如,拂过天垂府中的每一处大院,轻吻园中的每一束花枝,摇响八角塔楼顶塔上,那矗立着沧龙的出檐下悬挂着的八个铜铃。

    躺在白音默身下的姜九鱼想到自己如此可怜,又想到无自己照拂,早晚得被狱山那些活了千八百载的灵族们给吃干抹净的姜九言。她的心绞痛起来,忍不住流下了几百年来的第一滴眼泪。

    白音默看着眼角滑出泪珠的姜九鱼,手上的口子小了很多的他,仿佛是夺回了不少属于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只见他慢慢松开姜九鱼,冲还想控制他将其吸干的欲念大喝一声“滚开”。

    听到屋内白音默的怒喝,门外刚准备开口的两个鹪鹩卫忙停下来,一脸惊愕地看了看对方一眼。

    已经感觉不到手上疼痛的白音默,坐在姜九鱼身旁侧目看了看其。接着,他又慢慢抬起手,扯掉自己为了防止旁人看到,而戴上的黑色手衣。为了让今日的自己不因为手衣而被旁人特别注意到,他还专门穿上了这身叫人定做的,袖子在手腕处收口后,向前又延伸了一节锦绣到手背上的黑色金丝的锦服。额头上爬满汗珠的他,闭上眼吸了口气后缓缓往自己的手心看去,只见之前变得像眼睛一般睁开的口子,此刻跟睡着了似的。

    “这女子是什么人?”白音默看着掌心想了想,他缓缓侧目看着躺在自己身旁,模样清秀脱俗,水灵可人的姜九鱼。

    被白音默一下就将本该从石缰果碎片里,还归自己的修为给吸走了的姜九鱼一点劲都使不上来。她看着将自己抱起往屏风后的床榻走去的白音默,她想要告诉对方,只要他现在好生照拂一下自己这个被他吸得修为全无,只剩一条残命的狱山山神,自己日后一定保他儿孙满堂,富贵吉祥。可她的嘴也跟身体一样,像是在地上蹲了几百年似的,连张开的劲都没有。于是,她便只能用那双稍微还能转一下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其。

    白音默将姜九鱼轻轻放到床榻上,他坐在床榻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随后侧目俯视躺着的姜九鱼,一脸温柔地道:“此处是刹海城的天垂府,我是城主白音默。方才冒犯姑娘并非我本意,还请姑娘先在此好生休息,我晚些时候再带先生过来。”

    看着一副谦谦君子模样的白音默,姜九鱼动了动眼珠子。

    还是不放心的白音默注视着姜九鱼,“若姑娘同意如此,可否眨一下眼。

    “这小子好生啰嗦,若你九鱼姑姑我还能动一下的话,我至于如此可怜巴巴地看着你吗?”姜九鱼想着,拼尽全力把所有的劲攒到眼睑上,好不容易眨了一下。

    白音默见姜九鱼眨眼了,便将被子给其盖上。接着,他起身将纱帐放下前又俯视着其温柔地笑了笑。

    从床榻边离开的白音默,走过自己方才突然发作生不如死的屏风前。他低眉看了看脚边的手衣,又看着自己的手心,一脸威仪冷峻地想着:若她能助我,不论她是什么人,我都得不惜任何手段将她留在身边。

    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的姜九鱼,斜目盯着走到屏风前停了一下后,便向门口走去的白音落,她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冷冷地想:不急,我还有半月的时间将自己的修为拿回来。虽说是你将我放了出来,可若要以我姜九鱼几百年的修为作为回报,这代价也委实过高了。不过,我也说话算话,日后必保你儿孙满堂,富贵吉祥就是。”

    “城主。”

    见白音默从房里出来了,守在门口两侧的鹪鹩卫赶忙抱拳行礼。

    白音默看着两个鹪鹩卫,降低了些声音道:“不许放任何人进去,也不许让里面的人离开。”

    霍兰果儿与霍洛的权贵大主坦巴昆山,同乘一辆前往天垂府的马车。

    素来就残忍且极度挑食的坦巴昆山模样精瘦,他个子不高,一个骨干的鹰钩鼻挂在无肉的脸上,就像一个在贫瘠的荒漠上架起的铁钩子。

    “这畜牲拉的车,哪有人拉的坐着舒服。”坦巴昆山一只手撑在靠垫上,一副百无聊奈的模样冷声道。

    一旁的霍兰果儿笑了笑道:“是的,不过可惜,在苍莫您眼下还坐不到。”

    坦巴昆山最喜欢的出行方式,就是让工匠打出马蹄状的铁蹄,再把铁蹄敲进拉车铁奴的脚后跟。铁奴们每走一步,都要忍受钻心剜骨的痛,极少有人能在一次出行后活下来,所以,他的铁奴是最多,也消耗得最快的。

    “那我何时能在苍莫坐上呢?”坦巴昆山眺目望着霍兰果儿笑了笑,一脸期待地问。

    “大主的福泽庇佑,我与阿摩已将种子埋下。想来不消多久,便会发芽了。”霍兰果儿注视着坦巴昆山笑言。

    “好吧,那我期待着看你们的种子,能长出一棵什么样的树。”坦巴昆山一脸慵懒地道。

    “它可不是树,它是一株藤,一株能将你也一并绞杀的毒藤。”霍兰果儿注视着坦巴昆山笑着,心想话。

    月晁幕府的月安博是个五十来岁,长了一脸络腮胡的胖子,他风趣幽默又率直。在白音默还未坐上城主的位置时,便与他最为说得来。

    “城主,还不打算打算吗?”月安博望着白音默语重心长地问。

    陪着先到天垂府的月安博,在兽园里看了其最喜欢的珍奇百兽的白音默注视着其,他轻轻地笑了笑,一脸不着急地道:“世间珍宝易得,唯有这良人难求。”

    “可我见您这身旁连一个侍奉的侍女都没有,只怕是您对良人无意吧!”月安博看着白音默,他先轻轻地笑了笑,随后半开玩笑似的继续道:“虽说喜好是自己的事,不过作为这刹海城的城主,您还是得寻个能给您诞下子嗣的人才是。”

    看着误会自己有什么特殊癖好的月安博,白音默无奈地轻轻摇头,笑言:“看来关于我的喜好这事,是传得越来越多,也传得越来越远了。”

    “可不就是如此,这么多的眼睛盯着您,盯着这刹海城,您还是得早些做打算才是。”月安博注视着白音默说罢,便对他点了一下头后,转身离开了兽园。

    目送月安博离开后,白音默转身看着树下大铁笼里,那用一双大眼盯着自己的山君。

    敞亮的议厅里,白音默与城中的商贾老爷们,一并接待了从后方来代表着内陆的商会,以及乘着金丝菊,大蝴蝶,绿巨蛙以及舞者帆而来的月晁,宿蝶,吉安,和霍洛的话事人。这些话事人代表着各方,他们每五年到此聚集一次,所以,当他们来时就被刹海城的人称为五王入境。

    岳翎子坐在榻桌前端着杯盏眺目望向坐在高台上,应付着众人的白音默,他举手投足都散发着贵气,得体又不失城主的威仪。一身黑色锦服衬托着他英俊的面孔,他就是从天上来这世间受人膜拜的贵胄。

    “若我早知道他生了这副模样的话,我又怎会拒接你们的提议呢?”岳翎子将杯盏中的清酒一口饮下,于身旁的剑兰道。

    剑兰提起酒壶又往岳翎子杯中添满酒,笑了笑道:“城主现在这般觉得,也不算晚。”

    坐在榻桌前的霍兰果儿端起酒,媚眼如丝地望着白音默。高台上的白音默看了其一眼,又将目光落到盯着自己的岳翎子身上,他笑着冲其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岳翎子见白音默冲自己投来善意的笑容,心间一阵悸动的她端起手里的酒遥敬。只见白音默也端起酒冲其敬后,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白音默,你究竟在想什么?昨日还对我情意绵绵地说今日会给我一个惊喜,莫非你的惊喜就是与这宿蝶来的贱人眉来眼去吗?”霍兰果儿看着以眼神交流的白音默与岳翎子,心间泛起一股醋意,愤怒地想到。

    八角塔楼所屹立的那片杏园里,手里拎着篮筐的老者正在挑选树上的果子。

    来到园里的白音默走到其身旁,低头行礼轻唤:“先生。”

    于风中,老者嗅到白音默衣衫上那股淡淡的清酒香味。

    老者将抬起摘杏子的手放下,他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白音默露出慈蔼的笑容。

    “城主的酒又洒衣衫上了吗?”

    白音默看着老者笑了笑,随后,他缓缓低头看着胸前的酒渍道:“他们一个个仿佛是被泡在酒坛中泡大的,如此不胜酒力的我,只得早些寻法子出来,以自己免酒后失态。”

    老者环顾了一下四周,注视着白音默欣慰道:“我看城主您气色好了许多。”

    白音默抬首眺目看向老者,缓声言:“我也正是为此事来寻先生。”

    自白音默于杯盏间迷醉,被侍从搀扶着离开议厅后,觉得在议厅里对着那群长得奇形怪状,不是开口闭口谈生意,便是炫耀自己的珍宝姬妾的窝瓜们,委实过于无趣的岳翎子,便独自到园中栽满芙蕖的池边闲逛起来。

    “这天垂府每一院都别有洞天,可需要我陪着岳城主您四处走走?”

    岳翎子缓缓侧目,看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旁的霍兰果儿,她轻轻笑了笑言:“如此说来,霍兰小姐对这天垂府很是熟悉。”

    娇媚的霍兰果儿笑了笑,“不过是此番我来得早了些,在来早的这些时日里,体恤的城主大人怕我烦闷,便时常邀我入府中赏景罢了。”

    “说得真是好听,不过究竟是邀请,还是你上着赶子的往别人床榻上爬,你我心知肚明便是了。”岳翎子注视着霍兰果儿心想话,对其笑了笑言:“看来霍兰小姐很得城主大人喜爱,真是叫人羡慕。”

    霍兰果儿注视着岳翎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岳翎子又言:“实不相瞒,我今日得见城主大人,也是一眼便被其俊朗的容貌和威仪的英姿所折服,可奈何城主大人一直忙碌于多方。既然霍兰小姐得城主看重,不知可否改日为我与城主大人搭线一番,让我也有机会与他亲近些。”

    霍兰果儿注视着岳翎子,脸上的笑容依旧娇媚不变,“岳城主与城主大人年岁相仿,想必定会十分投机,若我能为您们二位做引,可是我的荣幸。那现在,就先让我陪岳城主先四处走走。

    回到居所后,白音默带着老者来到床榻边,他掀起纱帐,让其替躺在床榻上的姜九鱼检查。

    老者在替姜九鱼号脉后,与方才站在边上看上去似乎一脸紧张的白音默走到一旁,低声道:“城主不必担忧,她是气血凝滞,以致四肢不畅才会失力,只需服些活血补气的汤药便会无碍。”

    “死不了便好,尸体对我来说可没有用处。但我现在还未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她留住,倘若她恢复得太快,于我而言可不是好事。”于心里权衡着的白音默,站在屏风前侧目看了看后方的床榻,又看着老者低声问:“倘若她不服先生所说的汤药,可会对她有何不利的影响。”

    老者从白音默的眼神和话里,似乎了解到其的心思,他意味深长地轻轻笑了笑道:“影响倒是不会有,不过以她的脉象来看,至少得过个十天半月才能起身动弹。”

    白音默想了想,看着面前的老者轻声道:“有劳先生,汤药的事我会安排旁人去弄,就不给先生添麻烦了。”

    “多谢城主体恤我这把老骨头。”老者点头说罢,在转身准备离开时,又停下来回首看着站在屏风前思量着什么的白音默,笑了笑低声补了句:“城主,请恕我多嘴一句:这世间有的事,用真心会比算计更加有用得多。”

    看着说罢便跨步出去的老者的背影,沉默片刻的白音默慢慢抬起手,他看着手上闭合的口子,冷冷地想:真心,真心可不能让它变成这样。

    “说来这天垂府还真是奇怪,府中未见一个侍女……”在霍兰果儿带着岳翎子于各院走动时,岳翎子环顾府中各处,只见忙碌的侍从及守卫各处的鹪鹩卫,于是便与身旁的霍兰果儿低声讨论道,“我听旁人多传是城主大人不喜女子,更有甚者传出城主大人是女子所扮,真不知是真是假?”

    听着岳翎子的话,霍兰果儿的脑中浮现出白音默于池中伟岸的身姿,不禁对其口中所诉的“谣言”报以嗤鼻的微微一笑。

    “这等谣传,岳城主也信吗?”

    “看来这小妖精是真爬上白音默的床了。“岳翎子看着霍兰果儿那一脸潮红的笑容,心里想着。又对其笑了笑道:“我自然是不信的,男人与女人,我的这双眼睛可还是能区分的。”

    霍兰果儿注视着岳翎子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