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夏瓦尔先生对吧。”低沉的声音响起，语速缓慢。

    “是我。”声音带着一点沙哑，仿佛是因为很久没有喝水导致嗓子黏住了。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一张红松木桌子，因为常年使用，桌子已经有些变色，在灯光下好像陈旧的血迹一样。桌子的一角堆放着一摞信封，而桌子中间的一封则用黑色的钢笔写着夏瓦尔的名字。

    桌子一端的阴影中，一只的手掌探出将纸袋拿在手中，慢条斯理的拆开纸袋，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这安静的环境里非常清楚。很快，沙沙声停止了，“嗯哼？”阴影中，坐在主位上的身影晃动了一下，发出疑惑的声音，坐直了身子，惊疑地问道，“你是魔法学院的毕业生？”

    “是的。”夏瓦尔回答道。

    得到夏瓦尔的肯定答复，阴影往前挪动，坐正了身体，露出了他的真实面容。苍白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因为熬夜留下了重重的黑眼袋，一头棕色的卷发疏于打理显得凌乱油腻，身后的椅背上挂着一件黑色的大衣，白色的衬衣领口处有些发皱泛黄，配合着桌上放着的一顶边角磨损的礼帽，一个深受工作压迫的男青年就这样暴露在夏瓦尔面前。

    面试官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形貌昳丽，衣着普通，干净整洁，一根黄水晶法杖，一枚魔法学院徽章，除此之外别无长物。简单的一番打量便收回了目光，低头继续查看个人资料。

    “请开始你的自我介绍。”

    “夏瓦尔·诺依曼，二十二岁，毕业于魔法学院，主要掌握……”

    简要介绍了一番自己的专业技能，说完后，便静静等待面试官的下文。

    终于面试官抬起头来，伸手拿起桌上的钢笔。

    “你的材料我看过了，和你说的相差无几，不过你只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我需要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当然，这是必要的流程，还请理解一下。”面试官把个人资料翻到背面，“你有妻子或者未婚妻吗？”

    “没有。”夏瓦尔摇头。

    “这封推荐信是艾德里安先生写的，家里亲友有没有在别处任职的？”

    “没有。”夏瓦尔摇头。

    “最后再问一个问题，今天的面试就结束了，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

    ……

    一个星期前，巨大的横幅挂在柱子上，上书毕业典礼四个大字，台下熙熙攘攘站着穿校服的青年，高台上坐着形态各异衣着华丽的中老年男性，台上一字排开站着今年的毕业生，院长穿着一身紫色符文长袍，头戴镶嵌着七色魔法石的冠冕，左手拄着的银色法杖上端嵌着最为顶级的紫色魔法石，笑眯眯的抚摸着自己花白的大胡子，拄着法杖缓步上台，走到毕业生面前一个一个检查，拍拍这个肩膀，摸摸那个的脑袋，毕业生长的都比院长要高，所以面对院长一个个都低着头弓着腰。

    院长把魔法学院的毕业徽章亲手戴到毕业生胸前，走到夏瓦尔面前，惊疑了一下，回头看台下，在席间找到了自己的弟子艾德里安正在吃吃喝喝，完全没有在意周围人，又扭头看夏瓦尔，最终确定了，外甥长得像舅舅这话不假，亲手为其戴上了徽章，拍拍肩膀“希望你像你舅舅一样为学院添砖加瓦，不要像你舅舅一样吊儿郎当。”

    绕完一圈，徽章授予完毕，院长又回到了舞台中间，笑容依旧和蔼，双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场内的声音渐次熄灭。

    “各位同道，各位贵宾，以及我们教皇冕下和伟大的皇帝陛下，对于大家今日的到来深表感谢。”说罢，微微欠身。

    “二十年前，乱局刚刚尘埃落定，山河破碎，风雨飘摇，正处在民族危亡之际。我应皇帝陛下之邀，为重振民族信心，也为留存我们魔法学的星星火种，广结天下同道，一同组建魔法学院。还记得当初学校新建之时，校内师生不足百人，是大家同甘共苦，将各自的传承，毫无保留的奉献，才有了学院成立的基础。如今，见到如此多的青年才俊汇聚一堂，我知道，我们当时的努力没有白费，魔法的传承留下来了，而且还发扬光大，各位都是功臣，感谢各位的付出。”说罢深深鞠躬，起身看向身后的毕业生。

    “新毕业的孩子们，你们将来可能在银行，在农业部，在工程部、战争部等等任何地方，可以在任何岗位发光发热，如果遇到困难，不要怕，你要记住，魔法学院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短暂的发言，一把年纪的院长便将舞台和时间交给了参会的各方，任由他们发挥，勾引学院的毕业生。

    发言完毕，艾舅直接带着夏瓦尔回到家中，推掉各方的邀请，没有去研究他的魔法，而是坐在桌前和外甥聊天。

    “法术这方面能教的我都教了，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你的天赋在我见过的人中是最优秀的，你的实力在我见过的人里也是第二强的，最强的是当今的院长，不过他也已经老了。我教的最后一届学生里，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而且这最得意的徒弟还是我的外甥，没什么能比得上把你培养成最强更令我开心的事，如果有，那就是你变得更强了。”艾舅欣慰的说道，“如今你毕业了，我也不能一直养着你了，以你的本事，到哪里工作都吃喝不愁，将来有什么打算吗？”艾舅端起咖啡，小口小口抿着，目光一直盯着夏瓦尔。

    “我打算加入工程部去搞建设。”

    “哈？你怎么会想着去干工地的，这是你听了院长的那些好听话之后的想法吗？”艾舅觉得不可理解，干笑着说道。

    “不是，毕业之前就已经有这种想法了。”

    “也是，你从小就是被灌输的就是这些东西，长大了也天天宅着没接触过外面，有这些想法也不足为怪。那既然如此的话，我倒是有个工作的好地方建议你去。要做的事情差不多，但是可以到处观光，正好也借这个机会去外面看看。”随后靠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感叹道：“渺小的人总以为自己认清了这个世界，沉醉在虚构的世界中窃窃自喜，却不知道自己一直在被世界用放大镜研究，世界为了避免被认清，帮你构筑了完美的虚幻界，却封上了连同真实界的门，让你活在一成不变的永恒中。”

    “是毕业季让你这么伤感吗？而且你不教学去干什么？”对于艾舅的‘灵活情绪’夏瓦尔早已经适应了，两人相差十岁，虽然有舅舅和外甥的关系，却像是忘年交一样，一起生活了四年，早就脾气相通了。

    “没什么，只是不想让你被困住，你过去的见识和经历，都可能成为你的枷锁。我研究了这么多年的魔法，如今也不过只是个魔法的使用者，开发者，从来也没有找到魔法的源究竟是什么，为什么魔法能够施展出来。所以我推掉了教学的工作，从头开始，打算专心研究魔法的起源，现在的魔法还是太粗糙了。等我出成果，肯定第一个通知你，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讲到这里，艾舅又唉声叹气起来，回忆起从前。

    二十年前，艾德里安机缘巧合碰到外出拜访同道的院长，那时的魔法学院还没有成立，正在四处招人。院长看中了他的潜力，想要收他做学生，并且承诺免除学费，只要自己带法杖。因为要组建学院，非常缺人，所以毕业后要留在学院任职。

    艾德里安对神秘的魔法充满兴趣，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里，直到该上大学的年纪，又把这件事提出来，家里人拗不过他，于是便买了法杖，放他去了。到了学院，院长收他为学徒传授魔法，为了报答院长的知遇之恩，毕业之后一直在学院教学和研究魔法，对于艾德里安来说，最初的魔法学院确实是最适合他的地方，大家一门心思都在研究魔法上，都在全心全意的传授魔法。

    可是后来，慢慢的慢慢的，魔法成了魔法学院里最不重要的部分，招生不看资质和心性，教出来的学生一塌糊涂，毕业门槛一低再低，学费一涨再涨。一部分和艾德里安一样毕业后留在学院教学的元老不满学院的政策，选择出走，院长也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从前，对于管理完全放手，只在毕业的时候讲讲话。

    学院对出走的教授下达禁令不许私下收徒，就算收徒也不承认，还会被废掉，留下的教授们也不精研魔法，反到整天攀比谁的法杖更豪华，谁收的徒弟更有钱有势。对于新收的学生不那么在乎了，而且开始藏私，不愿将自身所学全部传授。学院倒是富起来了，可是精神已经不在了。如今像艾德里安这样的人，大都放弃了教学，每天埋头在研究中，也只能埋头在研究中。如果不是心系院长老师还有自己的外甥，艾德里安恐怕早就专研魔法或者离开学院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

    “是什么地方？”

    “文化部刚刚成立的文物小组试点，负责全国境内文物保护发掘。”艾舅见此，欣慰地回答。

    “做什么工作的？”

    “你也看得到，现在皇都正在搞扩建，修路盖房建工厂，偶尔会碰到前人的墓葬，里面的东西有些比较珍贵，都是自己土地上的东西，不想流落到外人手里，所以成立小组负责现场监管。”艾舅神神秘秘的小声说道，“当年发动战争四处侵略的那位皇帝，也曾寻找过古遗迹，探寻隐藏的秘密，这些遗迹都是前朝的留下的，古代存在那么大的一个王朝，几乎统治了整片大陆，他们如此强盛的原因是什么，如今覆灭了，又是因为什么。你有没有好奇，是不是有点兴趣了？”

    “不用像引诱小孩儿一样。”夏瓦尔嫌弃的撇嘴：“试点，文化部，然后全国范围，职位都有哪些？”

    “那可是新成立的小组，职位？当然是因人而异了。”艾舅呵呵一笑，对于职位这个问题不多解释，“如果你想去，我可以作为你的老师给你写推荐信，现在还能披着魔法学院的虎皮装装样子。”艾舅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亲外甥‘让你切身体验一下，感受感受什么叫现实世界。’

    “好，那我就去看看。”夏瓦尔答应了下来。

    看他答应的这么爽快，艾舅反倒犹豫了，外甥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让他去面对鱼龙混杂的世界，迟早会受打击，毕竟魔法不是万能的，强如院长，到如今也只是个吉祥物罢了，自己何尝不想一直护着他，但世界总是在变化的。

    于是，艾舅尽量捏着轻快自大语调对他说：“傻娃儿，如果哪天你混不下去了，或者有困难了就来找老舅，我给你兜底，让你看看老舅的力量。”

    ……

    艾舅的话还在脑海里回响。

    “我是为了国家工作。”短暂的沉默，夏瓦尔平静地回答面试官。

    面试官毫无动容，毕竟来这里的每个人都说的大差不差，或是为皇帝陛下，或是为国家，总要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在个人信息的背面评价完毕，抬头说道：“具体什么时候上班我们以信的形式通知你，包括聘书一同寄出，还请注意查收。”

    面试官伦纳德·麦耶看了眼门口，起身伸手，夏瓦尔也同样起身伸手，“希望你能保持本心，最后欢迎你的加入。”说罢，眼角的皱纹挤了挤，露出疲惫的笑容。

    夏瓦尔关上门，办公室内，伦纳德·麦耶的位置已经被领导占据，他自己则躬身站在领导旁边，等待领导发话。

    领导-文化部部长四指交叉，撑住下巴：“小伦啊，刚刚的面试太简单了，没有一点文化部的水准，你要好好反思，下次不许再犯了。还有下一个面试的是米茜·舒尔茨，财政部部长的独女，你明白什么意思吧。”

    “属下愚钝，还请领导指点。”伦纳德低头回应，不露一点意见，但心里却不平静，‘我能怎么样，我敢为难他？背景比我强，他是我爹娘。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是收还是放，不会直接说，嘴巴闭不上，舌头打哆嗦？’

    部长瞟一眼，不满道：“小伦啊，你在我文化部也待了有几年了，如今小组成立，我今天不带别人只带你过来招人，什么意思你明白吧？”

    伦纳德内心愤懑‘小组都成立那么多回了，今天才想到提拔我，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意思，有门无能升到高处，有才无门原地踏步呗。’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摆着一副尴尬交织着悔恨自己不争气然后又转为浮夸的惊喜笑容的模样，生活还要继续，表演不能停歇：“部长，您的意思是要我……”。

    部长突然话题一转，直接打断，没有给他接下来说话的机会，让他把话生生憋了回去，“这件事办妥了，大家都受益。我现在管理偌大一个部门忙得很，每天有很多人找我，没空一直呆在这，待会部长女儿来了，你想办法留下她。很简单的，只要随便问些问题，保证她答得上来，但还要让她答的有些难度，明白了吧。”

    伦纳德假笑的已经有点僵硬了，内心吐槽：‘随便问些问题，既要难度还要保证通过，你怎么不让我去给大学生出期末考试卷呢。’

    “如今啊，文物小组正值成立之初，要做的事很多，但是必须先把眼下这件事办好了。没有人，文物小组怎么成立呢，你说是吧。但是，还要讲究个宁缺毋滥，不要随便什么人都招，皇帝陛下和各界人士都盯着呢，做不好部门会很难做的。”部长语重心长地说道。

    “属下明白了。”伦纳德表面严肃的应承下来，内心继续疯狂吐槽‘我说怎么把我叫过来，碰上这种麻烦事才想起我来，好事不找我，找我没好事，而且话里话外都没个准信提拔我当组长，就会给我加压，空钩去钓鱼，拿鱼当羊用。’

    “嗯，你明白就好，去门外等着她吧。”说罢，部长转动椅子背过身去。

    “好，属下这就去。”伦纳德脚步平稳的离开办公室，走到外面才长舒一口气，无神地坐在长椅上，打开雪茄盒，里面全是完好的雪茄，抽出最左边一根放在鼻子下轻轻地嗅，长叹一口气，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饱经摧残的灵魂归位，这时突然发现夏瓦尔就坐在长椅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