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起环视一下紧张又激动的众人，既像是重逢，又像是新识，恍如隔世。

    姜名试探地问：“你是哪个？”

    姚起回答：“我是……”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连口型都做不出，心声手段也没法在这孱弱的身躯上使出。

    姜水兴奋地问：“你是未来的姚起吗？”

    姚起说不出“是”，也点不了头，便知道这是规则限制。

    姚起感慨一声：“罢了。”只是答非所问，气息奄奄地说：“心愿已了，此生足矣！”

    在其他人眼中，姚起的眼里的光逐渐暗淡下去，最后恢复成正常颜色。

    姚起回过神来，觉得浑身胀痛，一头雾水。

    姚汉试着触碰一下姚起，之前那股神异的力量已消散。

    姜名又问一遍：“你是哪个？”

    姚起喘着粗气，嗓音沙哑地回答：“我是姚起。”

    姜名问女儿们：“刚才我没看错吧，你们也看到了吗？”

    姜土点点头，然后把掩护在身后的孩子重新提回到身前。

    姜水问姚起：“你怎么样了？刚才你眼睛流血了，又没了。”

    姜木补充道：“然后，你的眼睛刚变成了黄色。”

    姜石握起小拳头，放到眼旁，然后十指张开，说：“还发光！”

    姚汉问：“刚才这是降神了？我都近不了身！”

    姚起的呼吸终于平稳，说道：“应该是吧。我刚才看见你们了。”

    姜石举起小手，在姚起眼前挥舞，问：“那现在呢？”

    “还是老样子，看不见了。”

    “哎！”

    姜水说：“你刚说完自己也能成神，然后就降神了，这说明我们的推测是对的。”

    姚起说：“不全对。未来的我就算成神也还是会死，刚才是回来告别的。”

    姜土说：“而且也判断不出来是人活着能成神，还是死后才能成神。”

    姜名说：“不管怎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姜木惋惜道：“可惜没留下什么有用的话。”

    姚起说：“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姜石问：“那又是谁不让说呢。”

    姚起沉吟了一下，说道：“要么是老天，要么是大司命。”

    话刚说完，姜山开始啼哭，姜土翻看了一下襁褓，孩子并没有拉屎撒尿，也刚喂完奶不久，感觉莫名其妙。她向姜名投去求助式的目光，姜名摸了摸姜山的头，然后说：“没毛病啊！奇怪了！我也不懂怎么回事。”

    姜土只好重新包起襁褓，然后起身，抱着姜山刚走两步，姜山就不再哭了。

    “有危险！”姜土醒悟过来。

    窗户被突然猛烈起来的寒风吹得吱嘎作响，姜土猛一回头，发现姚起正在抽搐。

    “抽风了！”

    姜名她们和姚汉之前的注意力都放在姜土和孩子身上，被姜土这一提醒才注意到姚起。

    姚汉连忙掐住姚起的唇鼻沟正中，刚想叫人帮忙把他放倒，便发现姚起停止抽搐。

    姚起一睁眼便让姚汉惊惧地缩回手去，让姜名和孩子们面面相觑。

    姜名壮着胆子问：“你是哪个？”

    “姚起”回答：“我是你们刚才说到的大司命。”

    姜石尖叫一声，然后哭着爬向姜名。其他人哑然失色。

    姜土把姜山掩护在身后，问道：“我们有冒犯到您吗？”

    大司命幽幽地说：“我坐着，你们也坐着或站着，这不是冒犯？”

    姜名拜伏在地，再微微转头，瞥见女儿们和姚汉也纷纷效仿后便重新低头，诚惶诚恐地说道：“不敢！我们只是不想死。”

    大司命哂笑道：“想得挺美！神也会死，你们凭什么不死？”

    “神为什么也会死？”

    大司命淡淡地说：“你们人有敌人，神自然有敌神了。”

    一阵沉默之后，大司命叹口气，火堆熄灭。他凝视缭绕着的一缕烟，然后火苗重新窜起。他说：“你们的敌人信奉的神更强大，那你们信奉的神就会死。而如果都差不多，那战争的最后结果取决于人的强弱。但是人啊，总爱推卸责任，就责怪自己信奉的神，然后逐渐就不信了。没人信的神就等死吧。能听懂吗？”

    姜名直率地说：“能听懂，但是我不懂你为什么降临此地跟我们说这些。”

    大司命俯视这几人，问道：“我想问你们，还想成神吗？欲成神者，抬头。”

    除了刚出生的姜山，其余人都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姚起”。

    大司命指着姜石说：“这个不行，胆子太小。”

    姜石用小手抹了抹眼泪，嘴角下撇，哽咽着说：“我长大后胆子就大了。”

    大司命说：“从小看大。”

    姜名问：“需要我们做什么？”

    大司命说：“相信命运，也让更多人相信，然后为他们赴死。”

    姜土问：“信命如何？不信又如何？”

    姚汉问：“为什么要为别人死？”

    姜水问：“活着不能成神吗？”

    姜木问：“死后再成神还有什么用？”

    姜石问：“死后要是成不了神怎么办？”

    大司命说：“看来你们还不信呢。”然后看向姜名，问道：“那你呢？”

    姜名问：“什么是更多人，多少算多，多少算更多？”

    大司命说：“让我觉得还可以的，算多；我觉得满意的，算更多。”

    姜名说：“那我们做不到。”

    大司命问：“你不做怎么就知道做不到？”

    姜名说：“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满意？我觉得一百人算多，一千人算更多，但你会满意吗？”

    大司命摇头说：“不会。”

    姜名索性坐了起来，揉了揉膝盖说：“那不就得了。”

    大司命面无表情，只是说：“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难。有些故事，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就成了信仰。”

    姜名问：“相信命运的人越多，你就越强？”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她继续问：“那如果我能成神，是什么神？”

    “少司命。”

    “能不能换成别的？”

    “不能。”

    “那少司命有几个？”

    “一个。”

    “那我孩子怎么办？”

    大司命说：“做人呢，不要太贪心！不过如果她们做得好，可以分别成为掌管人的生、死、祸、福的神。”

    姜名不满意道：“也就是只有五个人能成神，而我们有八个人。”然后她对姜土说：“你该给孩子喂奶了。”对姚汉说：“你再切些肉吧。”对姜水说：“你去打点水来。”对姜木说：“你再给火里添些木头。”对姜石说：“你去玩跳绳吧。”

    孩子们起身后拍了拍膝盖，然后各干各的事。没有理会大司命说的“我不需要吃东西”这句话。

    姜名紧接着问：“那你吃人吗？”

    大司命眯眼说道：“你是在试探我吗？”

    姜名连忙说：“不敢！我就是好奇，不吃人的话，那你掌管人的生死干嘛？”

    大司命庄严地说：“这是我的使命。”

    姜名挪近一点，压低声音问：“我吃过一个人，这是你安排的吗？”

    大司命愣了一下，然后摇头说：“不是我，是命运的安排。”

    姜名说：“我的问题有很多，毕竟想了解的事情太多了。其实我最想问的是……我妈和我兄长还活着吗？”

    大司命说：“就算他们活着，你见不着，也相当于死了。如果你成为少司命，你们还能相见。”

    姜名又问：“你附身的这个人说，无论是鬼神还是祖灵都沟通不上了，到底是为什么？”

    大司命不耐烦地说：“之前不是说过了吗？神也是会死的。你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姜名从姜木手中拿过木棒，拨弄一会儿柴火，然后淡定地说：“那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根本就不是大司命，对吗？”

    在“大司命”吃了一惊的时候，姜名抡起棒子照头就打，棒子前端的火光连成一个弧线，大喝一声：“姚起，醒来！”棒子落下后应声而断，火星溅落。

    姚汉握紧匕首，冲刺过去，但一想到这样的话伤害的只会是姚起的身体，便改为用脚踹“姚起”。

    已经头破血流的“姚起”破口大骂：“你们不得……”剩下的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便被踹翻在地。他想挣扎着起来，姜木又上去补了几脚。“姚起”深吸一口气，姜水心知不妙，叫姜木赶紧撤，同时捧着竹桶冲上去，泼出的水迎上了“姚起”呼出的一股寒气瞬间结成冰散落在地。

    姜名抓起姜石手中的绳子，双手缠了几圈，勒住“姚起”的脖子。“姚起”赶紧抓住绳子，试图将手指伸进脖子和绳子之间挣脱开来。姜名踩住他的肩膀，向后一拽。“姚起”试着用脚蹬地倒翻过来，姚汉便过去按住他的一条腿，姜水和姜木合力按住另一条。

    姜土把姜山交给姜石抱着，然后走向还在剧烈挣扎的“姚起”，骑在他身上，先是“啪啪”地给了几个大嘴巴子，边抽边说：“我叫你装神，还装不装了？鬼东西！”

    “姚起”被折磨得龇牙咧嘴，挣扎的幅度减轻了许多，面目一会儿狰狞，一会儿愤怒，一会儿憋屈，面色逐渐由红而紫，最后翻起了白眼。

    姜土对姜名说：“妈，你松一点儿，别把姚起勒死了。”

    姜名身体前倾，减轻了一些力道。

    姚起的眼仁一只仍是红色，一只已经正常。姜土照着那只红色的眼睛挥出一拳，它便睁不开了，然后她就紧盯着那只正常的眼睛，观察它会不会转红。但随即她就感受到姚起只有一边的手脚在挣扎，另一边的脚不再动弹，倒是手不再抓住绳子，而是试图抓住另外那个还在挣扎的手，于是姜土便帮按住，让它动弹不得。

    姜水和姜木感觉到她们这边没有反抗，又不敢松懈，便问姜名：“妈，接下来怎么办？”

    姜名说：“继续揍他。这半边身子挨个打一遍。”

    姚起没有反抗的那一只手赶紧捶地，吸引她们的注意力，然后摆手。

    姜名于是又减了一些力道，姚起趁机赶紧大口吸气，含糊地说：“别打我的命根子！”

    姚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名点点头，说：“是本人。”

    姜土问：“那鬼东西呢？跑了？”

    姚起喘着粗气，说道：“没……还在……我身上。”然后恶狠狠地说：“我跟它没完！”

    姚汉问：“需要我们干什么？”

    姚起郑重地说：“别松手，它就逃不出去，然后继续打我。我发现你们练武的能压制鬼物。”

    姜名松了一口气，说道：“这回确定是本人了。”

    姚起说：“到现在你才信我啊？”

    姜名说：“谁知道是不是那鬼东西装的？”

    姚起无奈地闭起眼睛说：“如果我睁眼，说啥都不要信。”

    姜名说：“睁眼说瞎话？好！我记住了。那就继续打吧。”

    在挨打的过程中，姚起发现左半边身子逐渐恢复知觉，起初只是麻木，后面就变成了火辣辣地疼痛。他咬紧牙关，不管不顾他“听到”的哀嚎。

    那鬼东西的魂体被打得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不断求饶。求饶不成，逃又逃不出去。每一个拳脚下来都像是烈日炙烤，迟早让它魂飞魄散。

    另一边，姚起却觉得越来越神清气爽，仿佛挨打的并不是他。他仔细感受一番，发现自己的感知能力比以前强了很多。他心想：“没想到，这鬼东西还是个好东西呢！”

    那鬼东西“听到”这句心声，打了一哆嗦，压抑住真实想法，继续求饶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放我走，好不好？”

    “想得美！”姚起继续趁着它魂体不稳的时候，将散开的魂体包裹住，再继续蚕食。

    “你来的第一天我就可以上你身，我忍住了。今天我却实在是忍不住了，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姚起说：“为什么？”

    “你先答应我，我告诉完你，你就放我走。”

    姚起悠悠地说：“不用了，无外乎就是我身上突然有了你想要的东西。”

    那鬼东西不死心，继续说道：“那你就不想知道它到底有什么作用？”

    姚起说：“我信你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