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高林蔽日，陆水遥在林中走了许久，却连条山路小径都没看到。

    她坐在一棵倒下的松树上，休息片刻。望着茫茫林海，有些失神，是她低估了这山。越往上走越寒冷，此时地上已有了积雪，若不是有旳辛妖力凝聚的的小球，自己只怕已经冻僵了。

    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野兽？

    陆水遥立即飞身跳上树枝，只见一个水色的身影出现在前方。来人不语，只是抬着眼看她，墨色的发丝在一片雪白里，尤为显眼。

    见来人是旳辛，陆水遥放松警惕，矫健地从树枝跃下。

    “你答应过放我走。”

    “我没答应让你冻死”见陆水遥稳稳地落在地上，旳辛眼眸微颤，“往那边。”

    “特意来，是为了给我指路？”

    “你再瞎转下去，我的妖丹不保。”

    “别小看人。”

    陆水遥嘴上说着，步伐还是往旳辛指的方向迈去。走了一段路，旳辛仍正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为何跟着我？”

    “免得你再走错。”

    “你不怕离得近了，玉昆派的人会抓你？”

    “笑话，就凭他们。”

    “当初不就是玉昆派的人封印了你。”

    旳辛脚步一顿，握紧了拳头，眼神狠狠地盯着陆水遥。

    “那是他们奸诈，同样的伎俩，我不会中第二次。”

    陆水遥见似乎惹毛了他，便不再搭话，万一他一怒之下将自己吃了，就太不值当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林中穿行，没注意有人正乘着纸鹤从他们头顶掠过。

    周彦赶到小院外不住地张望，看不到什么人影，他想进去寻找，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挡住。

    他伸手去触碰结界，再一次被挡了回来。周彦站在院外，看着里面熟悉的景致，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悲凉。

    这明明是我们一同建好的院落，里面的一花一木都是自己特意为你寻的，可你却因旳辛的事，再也不许我踏入。

    周彦可以轻易便毁去这结界，只是这是鹿璃遗留世间为数不多的东西，他即便被阻挡，也不愿将其毁去。

    “陆姑娘，你是否在此？”

    周彦朝着院内高声呼喊了几次，却久久没有回应。

    陆水遥已经离开这院落了？

    林间已积了一层薄雪，四周没有脚印，周彦望着天空飘落的雪花，呼出一口热气。若她已离开，那走了得有一两个时辰，这雪看样子还得下许久，得快些找到她才行。

    雪越来越大，乌云蔽日。

    陆水遥在旳辛的带领下，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了远处的青瓦。

    “谢了。”

    陆水遥冲旳辛点点头，示意他停下。毕竟前面不远处就会有结界。

    旳辛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往前，直至陆水遥的身边。

    他弯下腰，对着陆水遥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除妖师在面对妖的时候，怎么能如此松懈呢？”

    霎时他不再压制自己妖气，瞬间出现的强大妖气将四周厚厚的积雪再次飞扬起来，远处玉昆派中的镇妖铃亦全部剧烈的晃动起来，发出令人心神不宁的声响。

    “你要做什么！”

    被旳辛擒住的一瞬，陆水遥无比懊悔，自己为何会对他卸下防备，因为有他的妖丹就有恃无恐，他压制了妖气就自以为他无害，明明曾经差点死于他手。

    陆水遥被旳辛死死扣在怀中，无论怎么挣扎用力都无济于事。

    “你快放开我！”

    旳辛不理会陆水遥，就这么带着她飞身到了结界前。结界内，玉昆派的人果然如他所料已经赶到，甚至还摆好了阵法。

    阵法后方一位年长的老者，见着那水色的衣裳、墨色的长发，还有那让人过目不忘的面容，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

    “旳辛！你何时解开的封印！”

    旳辛眯起了眼，好一会才恍然大悟，这说话的人是谁，七十多年一晃，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已是皓首苍颜。

    “岁月对人真是手下不留情，我差点认不出你，苏君和。”

    “放了你手中的人，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老夫还能留你一条生路。”苏君和沉声道。

    “答应我的要求，人，我自然会放。”

    “你要做什么？”

    “叫鹿璃来见我，不然的话……”

    旳辛捏住陆水遥的肩膀，血色慢慢透过衣服渗出。火辣辣的感觉一寸寸延伸开来，陆水遥咬着牙，手指死死地握紧，后背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你个卑鄙的小人……”

    “随你怎么想。”

    旳辛笑起来，手上加大了力度，只听肩膀的骨骼发出一声脆响，剧烈的疼痛使得陆水遥闷哼一声，整只手便垂了下来。

    “快住手！”

    苏君和见状急忙大喊。

    “那就叫鹿璃来见我！”

    “小师妹已经死了！”

    听到鹿璃已死的话，旳辛怒不可遏，她那么惜命，怎么可能舍得去死！

    “又骗我！叫她出来！”

    “她真的死了。”

    旳辛眼睛变得血红，直接将手插入了陆水遥的胸膛，握住她的心脏。鲜血从陆水遥口中涌出，胸口的破碎的骨头连带着血肉被搅在一起，痛感随着脉搏跳动，一下一下，如钝刀割肉又如利刃穿心。她胸口发闷，开始喘不上气，眼前的景象一点点灰暗下去。

    自己真是个傻子，怎么会天真到觉得，妖的话可信。

    “你若杀了她，你会后会的！”

    一个尖锐的女声撕喊着。

    是谁？玉萧？

    一个十来岁的女童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挤到最前面冲着旳辛大喊：“你真是旳辛的话，你不能杀她！”

    “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捏爆她的心脏！让鹿璃来见我！”

    陆水遥此时面上已无血色，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只能隐约听到周围乱呼呼的声音。

    玉萧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周彦要她保守这个秘密，可此刻不说，陆水遥真的会死。她用最大地声音向他喊道：“因为她就是鹿璃啊！她是鹿璃的转世！”

    旳辛一愣，脸色逐渐发白，他低头怔怔凝视着怀里已经昏过去的女子，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

    她怎么可能是鹿璃呢？

    “你胡说！”

    他没有想真的杀死陆水遥，她现在已是半妖之躯，这么点伤怎么可能会死。他要的只是鹿璃能见他一面，来看看他有多愤怒，多悲伤。

    可此刻看着那紧闭的双眼，旳辛忽然觉得自己高估了她的身体，怀中的人可能真的会死去。他抽出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将陆水遥紧紧抱住，试图用自己的妖力去修复那个狰狞的伤口。

    “喂，起来，起来告诉我，你不是鹿璃！”

    玉萧想冲上前去，可旳辛的妖力太强，自己根本无法靠近，只得继续朝旳辛大喊：“快把人交给我，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旳辛却根本听不进玉萧的话，内心慌乱，一股脑地想将妖力注入陆水遥的体内，他无法想象，这人如果真的是鹿璃，该怎么办。

    周彦感受到旳辛的妖气，迅速赶到了这里，可还是迟了一步。雪地里那一片刺眼的红令他脑袋发懵，不好的预感如藤蔓般爬上心头。

    旳辛抱着陆水遥坐在血泊里，一群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却谁也无法靠近。

    周彦顶住旳辛放出的妖气，一步步靠近，每走一步便害怕一分，直到见陆水遥胸口被开了一个洞，毫无生气的躺在旳辛怀里，他气疯了。瞬间唤出千万把利刃刺向旳辛，就在刺中的一瞬间，他却又硬生生将利刃都停了下来。

    小师妹，我答应过你不伤他，这是最后一次。

    他冲过去，一把抢过没有一丝血色的陆水遥，旳辛的手却还是死死拽住了陆水遥的一只手。

    “你不想让她死，就把她还给我！”

    说罢，周彦扯回陆水遥的手，解下身上的斗篷将她紧紧裹住，然后抱着大步向玉昆派走去。

    待人群都远去了，旳辛仍坐在已经冻成冰的血泊里，他捡起一块血冰，看着它在手心融化，然后散发出熟悉的异香。

    旳辛瞳孔骤缩，方才明明还没有这样的气味，是被刻意遮掩了。连血都有一样的气味，真的是她吗？

    我竟差点杀了她。

    玉药阁里，陆水遥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安详，若不是胸口有个洞，只会让人觉着是睡着了。

    周彦守在一旁，不断给她注入真气压住她体内躁动的妖力，玉萧则用法术一点点将她破损的身体修复起来。

    “怎么样？”

    玉萧张口想说什么，又顿了下，吸口气才缓缓说道：“身体算是修好了，只是都是用法术临时修补的，非常脆弱，要真正长好，还需好生样子，千万不能再受伤，还有……”

    “还有什么……”

    “她，意识不知道何时才能恢复……”

    “……会这么一直睡下去吗？”

    “……我不知道……等师父游历回来，或许有办法。”

    周彦口中说着“谢谢”，眼神却一刻也没从陆水遥身上移开。他怕自己一旦不看着她，她就会再次离自己而去。

    玉萧默默立在一旁，趁周彦不注意偷偷吞下几颗药丸，以免自己因过度消耗法力而倒下。看着周彦久久地注视着床上的人，她淡然一笑，心里有些落寞。

    我只希望你夙愿得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