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梦游
“师兄,还不可以把眼睛睁开哦。”
谁在说话?
陆水遥眼前尽是缭绕的云雾,只能隐约看到前方有个人影。
“好了没?”
这次响起的声音倒是十分熟悉,是周彦。
陆水遥拨开云雾向前,那个身影逐渐明晰,是周彦,确切来说,是更年轻一些的周彦。
依旧是白皙的皮肤,薄薄的嘴唇,微闭的双眼睫毛轻轻颤动。一头乌发被高高束起,几缕青丝垂在胸前,身穿干练的浅紫色束腰衣裳,使得周彦看上去增添了许多少年的气息。
“好啦!睁开吧!”
刚才的女声再次响起。
周彦睁了眼,笑容也随之在脸上漾开。风起,携着簌簌落下的白色花瓣划过周彦的脸庞,落入陆水遥的手心。抬头,是一簇簇绽满枝头的白色小花,正随风微微摇晃。
“是不是很美?阳春三月,百花争艳,但我就独爱这梨花,洁白如雪,还同我的名字很像。”
“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周彦转过头,满眼笑意地看向陆水遥。这笑与平日相似,却又有些许不同,竟多了几分顽皮。
“我想着,这小山坡在玉药阁后面,鲜少有人来,要是长着什么好药材没人摘,那多可惜啊,这就……”
“不好好修行,让师父抓到又乱跑偷闲,定是要罚你的。”周彦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陆水遥的额头,“还不赶快回去。”
“哦……”
陆水遥摸摸额头,并不痛。这陌生的声音竟是自己发出的。
突然一枝梨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呐。”
她抬眼,只见周彦将梨花塞到自己手里,便转身离开。
“喜欢的话,下次再寻我一道来,我帮你摘。”
陆水遥想追上前去,花瓣如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待雪停下,天色已暗了下来,不远处人声嘈杂,不一会儿,就见一群人打着红色的灯笼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陆水遥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回头一看,自己正站在陈济堂的门前,吵吵嚷嚷的人群也到了陈济堂门口。
“陈大夫!快来,救命呐!”
“陆谦云回来了,怕是要不行了!”
陆水遥小小的,一下就被人群挤到了旁边,隐约看到人群中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被放到了地上。
陈书安急急忙忙从铺子里冲出来,拨开人群,蹲在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前。
“人咋成这样了……”
街坊邻里都围了过来,不知是谁注意到了人群外的陆水遥,护着她一路挤到了最里边,还用手挡住了陆水遥的眼睛。
“孩子,你爹他……”
周围的声音霎时便没了,无数的眼睛都看向了陆水遥。
她缓缓拉下了挡住眼睛的手,面前躺在草席上的,正是她的父亲,陆谦云。
陆谦云双眼紧闭,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血肉与衣服粘在一起,身上、脸上的血渍已经干涸发黑。陈书安无奈地朝陆水遥摇了摇头。
陆水遥想起自己的血能救父亲,疯一样地扑上前去。
刀,父亲的刀在哪里?
她在父亲腰间摸索着,终于找到了那把黑色长刀。可任凭她如何用力,都无法将刀从刀鞘中拔出。
眼看父亲气息越来越弱,陆水遥把刀扔一旁,使劲往自己手指上咬,奇怪的是,咬得皮肉都翻开了,就是不见一滴血。
怎么会这样?血呢?
忽的,陆谦云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陆水遥,随即便咽了气。
陆水遥瘫在一边,眼眶红得如血,却没有一滴泪。
父亲,你是在怨我吗?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这不怪你。”
那个女声又再次响起。
周围亮了起来,陆谦云又变回了平时的模样,他将掉在一旁的长刀捡回,郑重地交到陆水遥手里,然后慈爱地摸摸了她的脑袋。
“阿遥,为父得走了,你要好好的。”
“爹爹!”
陆水遥去抓父亲的胳膊,父亲霎时化作雪白的花瓣随风而去,自己手中也只握住了一瓣。
花瓣散尽,面前出现了一个院子,院落中花草丰茂,还带着阵阵药香。远处有一小屋,门窗敞开,似乎有人居住。陆水遥沿着小路在院中穿行,绕过一棵梨树,便见前面有人背对自己而立。
那人身穿水色的衣裳,墨色的长发如瀑,身形看着极为眼熟。
是他,那只妖,旳辛!
陆水遥顿时觉得脑袋昏沉,周围的景物也跟着摇晃起来,一个不小心,她便摔了下去。
玉昆派中,四下寂静。
顾景云本已上床,眼睛几乎睁不开了,余光突然瞥到桌上放着的梨花,吓得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糟了!今天陆水遥闹那么一出,他竟忘了把梨花送过去,明早师父回来问起,可就糟了。
顾景云连忙穿好衣物,披上厚厚的斗篷,拿着梨花往享云居赶。
冬日里月光皎洁,顾景云只想快去快回,灯笼也没打,借着月光就往享云居赶。眼看到了院门口,就见个穿着斗篷的身影从享云居里出来。
陆水遥?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
顾景云有些疑惑,偷偷跟在了陆水遥后面。这人步伐摇摇晃晃的,似乎喝了不少,可走起来却一点都不含糊,熟门熟路地穿过几个常年无人的院子,又绕过了一片小树林。顾景云越跟越懵,自己在玉昆派住了三年,竟差点被这个才来不久的小子绕迷路了。
忽的,陆水遥快速转入一个小院,顾景云连忙跟上,进去却不见人影。这院子只有一间房屋,他里里外外寻了个遍,就是找不见陆水遥,只有一面墙上留下了些许法术的痕迹。
这陆水遥鬼鬼祟祟的,在搞什么名堂?这一看就不像在做什么好事,不行,得去告诉师尊!
顾景云刚迈出脚步,就想起手中还捏着的梨花。
陆水遥是师父带回来的,应该没问题。反倒是自己,若让师父知道交待的事做不好,这么晚还在外面溜达,定是要被罚抄典籍的,不行不行。
顾景云转头走进屋子里,翻出不知闲置了多少年的棉被,抖抖灰尘,便往身上一裹,靠着门口的柱子坐下。
既是在这不见的,不如就在这等着,不信等不到人,到时候再当面同这小子问清楚。
此时的陆水遥还在睡梦中,觉着似乎有点凉,下意识地想拉拉被子,不料一伸手,便摸到个冰冰凉凉还硬邦邦的东西。
石头?
她一个激灵坐起来,发现自己竟在外面,周遭景物全然不认识。
这是哪?
月光很亮,铺满鹅卵石的小路泛着淡淡的白光,两边高高低低的草木肆意生长,透过交错的枝叶,不远处的小屋露出了半个屋顶。
方才梦里的地方?
陆水遥起身,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草木、梨树、小屋,与梦中一致,但稍显荒凉,药香亦在,只是淡得几乎闻不到了。
忽的,一道身影跃到了她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
陆水遥对上那双墨蓝色的眼睛,迟疑半秒,立即防备地退了几步。旳辛!他怎么没有妖气?
“我本还在苦恼,去何处寻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你怎么在这?这是何处?”
玉昆派的人不应已将他再次封印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你自己来的,自己不知道?”旳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陆水遥眉心微蹙,自己应当是靠着房门睡着了,是如何出现在这的,难不成是方才做梦的时候,梦游了?
“别装了,这次是想取我的半颗妖丹,还是直接取我性命?”旳辛猛地凑近陆水遥,双手扣住她的肩,眼神狠狠地盯着她,“她人呢,让自己来。”
陆水遥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钳制,双手触碰到了旳辛的皮肤。
旳辛立即察觉到了问题,起手便撕开了陆水遥的半边衣服。
“你做什么!”
陆水遥大喊,趁机向后逃开一段距离,衣服簌簌落下,她赶紧护住胸前的衣物,后背却无法顾及地露了出来,光滑的皮肤上赫然显出一个巨大的暗红色痕迹,从心脏的位置向四周蔓延开来。
旳辛望着那痕迹,瞳孔猛地缩紧。
“你的身体能融合我的妖丹?”
“你为何总在说我听不懂的话!”
陆水遥躲入草木丛中,把坏掉的一只袖子撕成布条,试图将被撕破的衣服重新固定在身上,脑中也不断思考着当前的处境。
怎么办,纸符都在留在屋里,现下没有任何可用之物。
旳辛慢慢靠近,在离她三步之远的位置停下。
“你体内有半颗我的妖丹,听得懂吗?”
“……”
陆水遥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不可能,周彦和玉萧说过,我是中了你的妖毒。”
“周彦”,旳辛笑起来,“还真是玉昆派想要我的妖丹,可惜,他们失算了,这妖丹是再也取不出来了。”
旳辛蹲下来,面上满是愉悦,他平视着眼前有些错愕的陆水遥。
陆水遥咬住下唇,自己确实对周彦有所怀疑,但她能感觉到,周彦和玉萧是发自内心地待自己好。可是,如果旳辛这些话是假的,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体内若真有你的妖丹,你现在为何不直接将其取出?”
“取不了了。”旳辛摊手。
“为何?”
“你与妖丹已开始融合,换句话说它现在是你的妖丹,若现在取走你必死。”
妖死则丹灭,这是陆水遥自幼就知晓的。妖丹这种凝聚妖力的东西,易让人心生邪念。自己除妖,历来都是直接将妖消灭,从没见过妖丹,也没想过要见,就怕自己被蛊惑。
“你所说为真,那你此后不仅不能杀我,还得护着我的性命?”
这次换陆水遥咄咄逼人地看向旳辛。
旳辛一愣,随即笑起来。
“是这个道理。”
“那你现在就放我回去,否则我伤了自己,你会治吗?”
旳辛眉毛一挑,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你会回来的,回去顺便给鹿璃带句话,我不杀她,别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