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水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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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决意

    陆水遥躺在床上,困倦感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波一波逐渐将身体淹没。父亲去世的真像、自己被盯上的缘由、家人的周全,不断充斥在脑海,她像个溺水的人被海浪裹挟下沉,又本能地挣扎向上,无法安然睡去。

    迷迷糊糊间,隐约觉得面前有人影晃动,陆水遥跟上前去,到了一处宽阔之地,地面铺设着整齐的青砖,不远的几处房屋均是青瓦灰墙,朱红的柱子显得格外显眼。房屋旁的长廊向左侧延伸,陆水遥跟着汉白玉雕琢成的栏杆一路向前,绕过苍柏白梅,便见一座木制小楼,大门敞开,隐约有药香飘散而来。屋中并无人影,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副画,画卷已有些泛黄,看样子已经经历了不少的岁月洗刷。画中是一头白鹿,鹿角缠绕着各色花草,其中一支花型与月露草有些相似,陆水遥便靠近了些想看看清楚,走近才发现这白鹿的身体竟透出了色彩,烛火摇晃,这色彩也跟着变动。

    “小师妹!”

    她伸出手想去触碰,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霎时,周围凭空出现无数裂痕,随即如同破碎的琉璃般散落。

    ……

    “本小姐今天非见到陆水遥不可!”

    “口口声声说要见,你可知他病了?”

    “他病了又不影响我见他,你凭什么拦我!”

    “反正你就是不能进去!”

    ……

    好吵。

    陆水遥听着争执声,皱起了眉头。下一瞬就猛地坐起,只见日光从窗外晒进来,褐色的柜子,木色的方桌都泛出柔和的光晕,心里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松了,这里是自己的房间。

    守在一边的陆无忧见陆水遥转醒,激动得直接扑了上去。

    “哥!你总算醒了!”

    这小子嗓门何时这么大,陆水遥被震得头痛,一只手揉着脑袋,一只手去扒拉这膏药般贴在身上的小娃娃。

    “好了,好了,无忧,不过睡个觉,你不用如此紧张。”

    陆无忧双手双脚死死缠住陆水遥的身体,脑袋不停往她怀里钻。

    “哥,你昏睡了近四日,可把我吓坏了。”

    “我竟睡了这么久?”

    “前两日还高热不退,喝了药也不抵用,婶婶急得都掉眼泪了。”

    陆无忧说着,眼里忍不住泛起了泪花,却又不想被哥哥看到,便埋着头,把眼泪鼻涕全一股脑地往他衣服上蹭。

    陆水遥拍拍他的背,轻声安慰道:“哥这不没事,放心。”

    咕……

    肚子发出一声巨响,两人均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哥,我去找婶婶拿点吃的,你等我。”

    陆无忧麻溜地从床上跳下来,哥哥三天没吃东西,这不饿得慌。

    陆水遥笑着点点头,发现外面争执的声音还在,其中一方好似陶柳的声音,便问了句:“小柳来了?”

    “没有啊。”陆无忧一脸茫然。

    “想是我听错了,你去吧。”

    陆无忧一路小跑到厨房,找婶婶做吃食。回来途中,隐约听到院外有陶柳的声音,便推开院门一看。陶柳在门外正与一戴着面纱的女子争执,那女子虽穿着简单的素色衣裙,也未戴什么首饰,但气质却是与这市井里的姑娘不大一样的。

    “柳姐姐,发生何事了?”

    陶柳回头,见是陆无忧开门,腰板更是挺直了几分。

    “这人在附近鬼鬼祟祟好几天了,今日竟想偷偷溜进你家院中,被我逮了个正着。”

    “才没有鬼鬼祟祟,本小姐是来见陆水遥的。”

    “来找阿遥哥哥,为何不走陈济堂的正门?”

    “我……”那女子欲言又止,半天才憋出一句,“这自有缘由,用不得同你们解释。”

    此时,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匆匆而来,攀在素色衣裙的女子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女子脸色一变,抛下一句话便跟着丫鬟匆匆离开了。

    里屋的陆水遥已经穿戴整齐,正准备尝尝婶婶做好的瘦肉粥,才坐到桌边,浓烈的肉腥味猝不及防窜入口鼻,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她忍不住扶在桌边干呕起来。缓过劲,就听到陆无忧的话语伴着脚步,朝这边而来。陆水遥立即坐正,整理好衣襟,将吃食往远处推了推。

    “哥!你真是太神了!柳姐姐真的在院门外,里屋离院门那么远,你怎么听到的!”

    陆无忧冲进房间,满眼都是崇拜。

    “瞎猜的,碰巧了。”

    陆水遥思索片刻,不慌不忙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茶叶的清香比以往浓郁许多,其中淡淡的苦涩此时也变得明晰,与她的预料一致。只是不解到底是在哪个地方出了问题,张天师?还是幻境中飞入自己身体的那抹猩红?

    她又再喝了一口,回想着之前的细枝末节。陆无忧也乖巧地坐在一旁,他知道哥哥这副模样定是在思考着什么。陆无忧也拿过一个杯子,学着哥哥的样子轻轻喝上一口,仿佛这样就能了解他所想。

    “我知道了!哥!”陆无忧猛地一抬头,两眼亮晶晶地望着陆水遥,“你在想什么时候娶柳姐姐过门,对吧!”

    陆水遥险些被茶水呛死,不住地咳起来。

    “想什么呢,我何时说过要娶小柳了?”

    “不是吗?”陆无忧挠挠小脑袋,“柳姐姐可喜欢你了。她作我嫂子多好啊!”

    “胡闹,我昏睡这几日有好好练字吗?”陆水遥话锋一转,表情略显严肃,“拿来给哥看看。”

    “我……我光顾着担心你了……这就去练。”

    陆无忧声音越来越小,像只打了败仗的猫,拉耸着耳朵,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不一会,外面就传来了说笑声。陆水遥往院中看去,陶柳和婶婶在晒架旁,一边翻动簸箕里药材,一边说笑着,无忧在她们身旁跑过来跳过去,很是愉快。陆水遥想起张天师留在衣领中的纸条,如今自己被盯上,难免会给他们带来危险,若自己离开,是不是便能护他们周全。

    晚饭时分,陶柳帮着刘芳莲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各种肉食都特意摆在了陆水遥的跟前。

    “阿遥,来,多吃点肉,补补身子。”刘芳莲挑了一块油汪汪的肉,往陆水遥碗里放,“说起来,打你们搬到阳平镇到现在,婶婶还是头一回见你生病呢。”

    “说什么呢,老婆子,你是盼着阿遥病啊?”陈书安作为大夫,最是听不得这样的话。

    “不是不是,你想想,都快十年了,这孩子没病过,多稀奇。无忧才六岁,都受过好几次风寒了。”

    “阿遥这是底子好,都抗过去了,这次要是换其他人,估计又得疯疯傻傻不成人样了。”

    “就怪那个什么李管事,非要请阿遥上山,幸而阿遥没出什么大事,不然我找他们闹去!”提到去慕君山,刘芳莲气不打一处来,她若是知道阿遥要上山,死活都得拦着,“你们也是,一个个都瞒着我,还有老头子,阿遥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不拦着还由着她去!”

    “婶婶消消气,陈伯伯拦过,只是事关家父的……真相……,我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陆水遥安慰着,顺势将碗里的肉夹给刘芳莲,“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

    “你这孩子,知道你在意你父亲的事,只是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危呀。你好着,才能有后话……”

    陆水遥莞尔一笑,认真听着婶婶的唠叨,寻常的日子散发着幸福的味道,若能一直这么下去,多好。

    陶柳见陆水遥碗里只有米饭,赶紧一筷子肉片放到她碗里。

    “阿遥哥哥,尝尝这个,这是我和爹爹讨了许久才拿到的心头肉,特别补身体。”

    “老陶也太大方了,心头肉老贵,老婆子去你家铺子里,就没舍得买过。”陈书安夹起一片细细看了一番,然后也放到了陆水遥碗里。

    陶柳满脸期待地望着陆水遥,这道菜是她特意做的。心头肉长在血脉丰盛之处,血腥味重。陆水遥醒来后,五感便变得敏锐,此刻看着面前的肉,只觉得浓重的血腥味迎面而来。虽然不想辜负陶柳的一番好心,无奈胃里已是翻江倒海,只得紧紧抿着唇微微摇头。

    “阿遥哥哥,你不吃吗?”

    对面的陈书安察觉到陆水遥的不适,想到了什么,便立即起身捞走了她的碗,唰唰两下把肉片全都拨入了陆无忧碗里,又将桌上的荤腥和素菜调转了位置。

    “你抢阿遥的肉做甚?”

    刘芳莲没好气地用筷子去打他的手。

    “你没瞧见,阿遥不舒服吗?这大病初愈,不易吃这么重的荤腥,清淡点好。”

    “正是正是,这青菜一看就特别可口。”陆水遥附和着,赶紧夹了几片叶子往嘴里塞,青菜的苦味带着泥土的味道霎时充满了整个口腔,但至少还是能下咽的。

    “是,是,你是大夫,听你的,”刘芳莲瞪了陈书安一眼,不满道:“明明方才自己还给阿遥夹肉了。”

    陶柳失落了一瞬,然后又堆起笑容,给陆水遥夹了蔬菜。

    “那阿遥哥哥就多吃点菜。”

    陈书安感受到自家娘子的怒意,连忙岔开话题。

    “今日赵家送来了帖子,邀我同你们婶子还有阿遥,明日一块去宅上坐坐,家丁还特意问了下,阿遥有没有意中人。”

    听到“意中人”,陶柳动作一顿,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稍稍歪过头去,偷瞄陆水遥的反应。陆水遥努力将口中的菜咽了下去,才摇摇头。

    “赵员外?”陆无忧不解,这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问这个做什么。

    “正是,我猜,怕是赵家二小姐看上阿遥了。”

    “不可能!”还不等陆水遥反应,陶柳就噌一下起身反驳,“赵家二小姐养在深闺,又没见过阿遥哥哥,怎么会呢。”

    “阿遥前几日去赵府除妖,怕是那时候就见到了,你想想,阿遥是镇上出了名的俊俏,那二小姐一见倾心也不是不可能。”陈书安说到阿遥俊俏时,还得意得加重了语气。

    陶柳立马蔫了一截,撇着个嘴,不再说话了。她知道阿遥哥哥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只是她一个市井里长大的姑娘要如何才能比得上大家闺秀。

    陆水遥不解陶柳的变化,还以为她生气自己要去攀附富贵人家了,立马解释到:“即便是真看上了也没什么,我可不会借此去攀附人家,再说我过几日便离开阳平镇了。”

    “阿遥,你要去哪里?之前也没听你提前过要走。”陈书安关切地问道。

    “去宁州。”

    陈书安立马想到前些日子,那老道说的话,“去查你父亲的事?”

    “正是。对于家父的事,我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不行!”刘芳莲厉声喝止,后而觉着自己言行太过激动,语气立马柔和了许多,“我是说,宁州那么远,你又没出过远门,要从长计议。”

    “阿遥也十六了,男孩子出去闯荡闯荡也是好的,等身体恢复好了……”陈书安话还没说完,就被刘芳莲使劲踩住了脚,“嘶,不过啊,你这脉象有些奇怪,还需多调理些时日,等脉象平稳了再走。”

    “父亲走得蹊跷,我那时年岁尚小,也做不得什么,如今长大了也有了线索,不去寻找当年的真相,心里压得难受。”陆水遥说着,看向身边坐着的陆无忧,眼里尽是宠溺。他是自己的血亲,自己即便是远远离开,也未必能让他不受牵连,那只能斩断这份血脉关系。

    对不起了,无忧。

    风从窗外漏进来,桌上的菜也带上了凉意。陆无忧小心翼翼地看看自家哥哥,又看看伯伯婶婶,想说点什么逗大家开心,可又不敢出声。

    “阿遥哥哥,你要何时启程?”陶柳率先打破了沉默。

    “再要紧的事,都得先把身子养好再说。”刘芳莲说着,又给陆水遥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这次是素的。

    “都五年了,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陈书安摸摸胡子,“你就先好好调养一个月,别半路累坏了身子,那还怎么去寻找真相。”

    “听伯伯的。”

    陆水遥满口答应,心里却已经默默有了其他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