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护卫队的充分保护下，江明和渔刃一起，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石棺的盖子。

    一般棺材里面都有个人躺着。

    这个棺材也不例外。

    只不过一般棺材里躺着的都是死人，这口石棺里躺着的是个奄奄一息的活人。

    那人从手到脚，都被粗重的铁链约束了起来，让他无法动弹。

    怪不得没办法揭棺而起。

    他半睁着眼睛，胸口极其缓慢地起伏，喘息声极为微弱，看上去已经处在了死亡的边缘。

    看到这个人时，江明只是觉得惊讶，他被束缚在这里估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居然还活着？

    而渔刃的反应就激烈得多了，他看到这个人，一下就睁大了眼睛，几乎用喊出来的语气说：

    “河良？”

    江明抬头看向渔刃：“你认识他？”

    渔刃解释说：“八年前神庙建成那天，神树绿洲发生过一场地震，大地上出现了裂缝，有不少人掉进了裂缝里，再加上后来的大失忆，这些人就彻底失踪了，河良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当年失踪的人不只有‘渔火’。”江明心想。

    “难道这八年你都在这里吗？那你是怎么活着的？”渔刃露出既心痛，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个叫河良的棺中活人似乎也认出了渔刃，只是已经奄奄一息的他已经做不出太激烈的反应。

    “族长……”

    他竭力说出含糊不清的话。

    “外面的亡灵……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很抱歉……”

    听到这话，渔刃和江明皆是微微一怔。

    渔刃忽然想起了最早出现的那九个亡灵的模样。

    那九个亡灵老幼高矮胖瘦各异，但面貌上都有相似之处，而且都让渔刃觉得有些面熟。

    如今看到河良的面孔，他才猛然反应过来，那九个亡灵跟河良的相貌都极为相似！

    只是他们中有的年轻，有的年长，越是年长的亡灵，跟现在这个河良的样子长得就越像……

    那九个亡灵，就很像不同年龄阶段的他……

    难道这些亡灵是河良以某种方式“召唤”出来的？

    但他现在躺在棺材里，奄奄一息，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上来就说“添麻烦了”“很抱歉”，说明这些亡灵大概不是他故意为之……

    渔刃觉得后背有些发冷。

    “族长，外面已经过了八年了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承受这样的痛苦，让我在那次地震里直接死去该有多好……”

    河良枯槁的面目扭曲着，他想哭，但是没有哭诉的力气了。

    “我先扶你出来。”

    渔刃说着，就想伸手去摸河良身上的铁链。

    “不要。”河良忽然喊道，“只要我试图挣脱束缚，就会有新的亡灵产生。”

    “你说什么？”渔刃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些亡灵居然是因为束缚产生的。

    河良痛苦地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

    “八年前我掉入大地裂开的缝隙中，陷入了昏迷，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地方了。”

    “我很害怕，我想挣开绳索逃走，可我一挣扎，身上的每个角落就会传来被烈火灼烧一样的疼痛，然后整个人就像老了十岁一样，变得昏昏沉沉的。”

    “然后我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我自己的声音……只是那个声音非常疯狂，他剧烈地拍打着什么，连我的身体都跟着剧烈震颤，他不是我，他像个疯子。”

    “过了一会儿，我自己的声音凭空消失了。”

    “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了，他敲了敲外面的石板，想跟我说话。”

    “他告诉我说，尽管挣扎，我每挣扎一次，我身体内的生机就会变成原来的一半，再挣扎一次就又会减半……”

    “他还说我很荣幸，在束缚【龙皇帝】的枷锁里获得了永生，我不知道这个【龙皇帝】是什么。”

    “但我大概明白，我不会死，但生命会在一次次挣扎中流逝，直到最后只剩下一点点生机，就像我现在这样……”

    “那时候，那个陌生的声音还说了一句类似咒语的东西。”

    “他说‘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他反复吟诵了很多遍，还说什么发明这个枷锁的人真是天才……”

    听到这里，江明挑了挑眉毛。

    “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出自《庄子》。

    江明在语文课本上见过这句话。

    这是现实世界的内容，能说出这句话的几乎不可能是游戏里的土著，只能是跟他一样的玩家。

    “你从始至终都没有见过那个陌生声音的主人吗？”江明问。

    河良摇了摇头说：“没有。当我挣扎到第十八次的时候，他说后面出现的亡灵就没用了，还说我的体质太差，才刷出十几个有用的亡灵就萎了。从那之后，这个声音就再也没出现过。”

    “他说的是真的，我不会死，但每次挣扎带来的痛苦和后来长久的濒死体验让我生不如死。”

    “所以当我挣扎到第一百八十二次的时候，我就不敢再挣扎了，吊着这口气，怀着你们能找到我的微小希望，活到了现在。”

    “直到最近听到了地面上传来你们的声音，我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竭力大喊，但是我的声音已经太微弱太微弱了，你们根本听不到。”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知道那样会害了你们，但我……但我真的想再次看到太阳，哪怕只有一次……”

    听到这里，渔刃沉重地叹了口气，他有气无力地说：“所以你就通过挣扎的方式，制造了新的亡灵，让他们去往地面，来引起我们的注意？”

    “是……是的……”河良吞吞吐吐地说。

    他又赶忙解释：“但是族长，我的生命力已经产生不了什么强大的亡灵了，我之前试过，那些亡灵在外面出现只过了不长时间，就没了动静。”

    确实如他所说，之前来到地面上的亡灵被歼灭后，那些残损肢体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变成幻影，最终消失了。

    “我以为，不会有什么危害的……我很抱歉，我已经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躺了八年，每天只能和黑暗相伴，用脑海里的幻觉麻痹自己，直到连幻觉也变得乏味生硬……”

    “我真的，很想再看一眼太阳，能带我上去看一眼吗，族长？”

    渔刃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他知道，河良是个善良的人，所以八年过去了，他依然能认出他。

    但这种善良在八年生不如死的时间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河良到最后也还心存良知，知道自己的行为是自私，是不得已，他很抱歉……

    但是鱼莽和那个同伴也是真实地失去了生命。

    任谁能够掂量出这其中的轻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