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师父,我真的看到了两个女人
咣~咣~咣~
黄昏时分。
少林寺的晚钟准时响起,并未因为发生过大事而耽误。
“谁在撞钟?”
药王殿内,无通禅师听到钟声后,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问道。
“除了戒色师弟,我想再无别人。”舍利院长老戒守虽然也有些奇怪,但听着钟声,有种如沐禅意之感,“这位小师弟慧根深厚,据了凡师叔所说,他将来的成就必在自己之上,我以前半信半疑,可是现在,听着这充满佛性的钟声,竟使我有种开悟……”
“戒守师兄,你顿悟了?”戒慎、戒法微微惊讶。
“哪里呀。”戒守摇着头,“顿悟是何等境界,我这点修行怎能参得?二位师弟,你们不觉得这钟声狠独特吗?”
独特?
戒慎和戒法听不出来。
只觉得钟声浑圆饱满,已达到撞钟的最高境界。
但能达到这种境界的少林寺历代高僧,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根本称不上独特。
其实。
他们两人虽然懂点佛法,能将《金刚经》经文倒背如流,背诵大篇幅《楞伽经》。
可他们一个是般若堂长老,一个是罗汉堂长老,多数时候都在专研少林武学,真要说佛学上的悟性,是比不得戒守的。
戒守刚要说些什么。
钟声继续一波波传来,却有一个舍利院的无字辈僧人,急速进入药王殿,径直赶到戒守等人所在药房内。
“禀方丈、师父、各位长老,无嗔师弟浑身是血,闯入塔林,疯疯癫癫,弟子与几位师弟联手,方将他制住,不知……”
“无嗔这么快就回来了?”戒行叫道。
“他受伤了!”戒能则是喊道。
“快去把无嗔带到这里来,快!”
药王殿长老戒行站起身来,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汗渍。
而就在那无字辈僧人匆匆而去时,经过戒行施展一门少林绝学施救的戒会,终于渡过难关,于钟声中苏醒。
“谁在撞钟?”戒会问了同样的问题。
“戒色师弟。”戒守想都不想。
“好……好个小师弟。”戒会眼见房内除了无通禅师,再无其他无字辈僧人,干脆随性而为,“把我吵醒了,现在什么时辰?”
“晚课时辰。”
“原来我昏睡……我好虚,像是坐了一个月枯禅,你们……”
“戒会师兄,你内伤未愈,就不要多说话了,静心养伤吧。”
戒行说完,朝其他人递个眼色,当先出药房。
待无通禅师、戒能、戒慎、戒法、戒守也都出来后,六僧一起站在外边,都没说话,只是听着钟声,各有感受。
终于。
晚钟撞过,偌大一座少林寺,以及寺外山林,十里之内,再也听不到钟声,给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此刻。
金禅从钟楼里出来,感觉状态很好。
他本想去藏经阁那边瞧瞧。
可转念一想,觉得藏经阁是禁地,自己虽然是戒字辈僧人,也不能擅入,便打消此念,干脆顺着原路返回居所。
吃过自家做的晚饭后。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他就跟机器人似的,雷打不动坐禅,修炼苦行禅功。
到了深夜。
他内视识海,稍微看了一下,便退出,入睡,连梦都不做,睡得相当舒适。
……
次日。
金禅撞完晨钟后,没有返回住处,而是决定去藏经阁转转。
然而。
没等他走到藏经阁附近,后边就追来了一个中年武僧。
“戒色太师叔……”
“别喊了,要喊也别那么大声。
“是。”那中年武僧赶到近前,“无嗔师叔要见你。”
“无嗔……”金禅微微一愣,“他回来了?”
那中年武僧根本不知道无嗔出去过,也是一愣,然后说道:“我不清楚无嗔师叔的事,方丈派我来找你,说无嗔师叔要见你。”
“哦,无嗔在哪?”
“药王殿。”
“他跑去药王殿做什么?莫非病了?”
听了这话,那中年武僧自然无法回答。
金禅也不管他,因为认得药王殿路径,不需要带路,就一个人走了。
“戒色太师叔……”
“叫你别喊了。”
“是是是,我不喊了,方丈还说,等你有空,他老人家在方丈室等你。”
“……”
金禅没有吱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不多时。
两人走到药王殿外,那中年武僧不敢擅入,金禅则是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未几。
“无嗔,你怎么啦?”金禅用尚未变声的童音叫着,“你不要吓我,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戒色小师叔,别……别这么大声说话,小……小点声……”
无嗔躺在药房里的病床上,微微睁开双眼,看到金禅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蛋,不知为何,感觉好多了,只是受伤太重,虚弱得很。
“你吃药了吗?”金禅问。
“吃了,不过没什么用,我……我想我就要死了,所以要在临死之前见见你……”
“你不会死的。”金禅安慰道。
“我……我杀了人……”
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金禅不禁一怔。
“你杀了什么人?
“我杀了好多人,一个,两个、三个……不少于二十个。”无嗔回忆着,神色古怪,有后悔也有亢奋,“不过我若不打死他们,他们便要打死我,我不是菩萨,连罗汉也不是,所以我……我只好跟他们拼命……”
“别说了,好好养伤吧。”
金禅虽然不知道无嗔遭遇了什么,但已料到他根本没有去到武当山,半路上遇到围攻,杀出重围,跑回了嵩山少林寺。
“不。”无嗔越说越兴奋,“我原本想在临死前见了凡太师叔最后一面,但他老人家正在闭关,我看我是再也见不到他老人家了……”
“呸。”突然,屋内响起一个声音,正是了凡老僧,“老僧我是很老了,但还没有老到快死之时,你想要我早点归西吗?”
“太师叔……”
无嗔看到了凡老僧身影,不由激动起来。
金禅见了师父,却没吭声,显得十分乖巧。
“我问你,是谁让你去武当山的?”
“方丈和各位师叔伯。”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谁第一个这么建议的。”
“这个……我不知道。”
“好吧。”了凡老僧没再多问,“无嗔,原本你是要死的,不过你运气好,我今天出关,能救你。”
“多谢太师叔。”无嗔原本很欣喜,可一转念,发现此事不妥,“太师叔,我今年六十一,死了不算短命,还是不要麻烦你老……”
“少啰嗦。”
“可是……”
“我有百年修为,除非你现在就断气,否则我要救你,不过是动动念头的事儿。”
无嗔还想再说。
忽然。
了凡隔空伸手一点,用的不是指法,而是一种小神通,登时让无嗔睡了过去,内伤好了大半,比少林寺任何丹药都要管用得多。
“戒色,你跟我来。”了凡转身出去,双手背负。
“师父,去哪?”
“登山。”
“好哇,我很久没登山了。”
金禅望了一眼说睡就睡的无嗔,跟着出了药房。
这七年来。
金禅一步没出过嵩山,活动范围仅限于少室。
而少室山有三十六峰,方圆超过百里,峰峦参差,峡谷纵横,多有险峻之处。
两年前,也就是金禅六岁时,了凡老僧闭关大半年后,突然兴起,曾带他登过三座山峰,将他累得半死。
从那以后,除了少林寺所在山域,他就再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登山不是爬山。
爬山没有成就感
而登山有征服感。
是男人,就去登山吧!
两个小时后。
“师父,我们到底要登哪座山?”
金禅走到某处地界,倒是不累,只是觉得沿路风景类似,没有登山时的爽快。
了凡老僧伸手一指。
金禅顺着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一峰拔地而起,耸入云端,峰势最高,也最陡峭,常人难以登顶。
“连天峰?”金禅问道。
“不错。”
了凡老僧脚下走得飞快,所到之处,如履平地。
金禅赶紧追上。
不久,两人来到山下。
了凡老僧像是知道金禅能跟上,又或者是要借此锻炼金禅的脚力,头也不回,直接登山。
金禅也不怕了凡老僧看出自己已非从前,紧紧跟在后边,明明不懂轻功,也没有登山工具,倒也从容不迫。
片刻之后,两人都上到山顶。
了凡老僧固然恍如神佛,金禅也没多大压力。
这连天峰不但是少室山最高峰,还是整个嵩山最高峰,乃少室主峰,又名“摘星楼”。
一老一少站在此山高处,放眼望去,群山起伏,险奇雄秀,好似大地就在脚下,心头顿生无边无尽之感。
金禅忍不住吟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了凡老僧听后,微微一笑,眸光闪耀。
“戒色,看来你已开悟。”
“与师父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
“莫要谦虚。你站在这里仔细瞧瞧,目力所及,有多少人?”
了凡老僧说完,却是伸手捻须,闭上双眼。
金禅凝眸瞧去,不但看到山间有人,还看到山外有人,多是些村农,自有一片凡尘之相。
而就在他将要开口时,好似神迹一般,他看到了一座城。
那城虽然不算大,却也有数万居民,有忙碌的,有悠闲的,有哭闹的,有欢笑的,活脱脱一副人间景象。
“你看到了什么?”了凡老僧陡然问。
“一座城。”金禅如实回答。
“很好,那是嵩山之外的登封城。多少人?”
“几万个吧。”
“错。”
“……”
“两个。”
金禅心念一转,笑道:“师父,我悟了,你说的两个人就是男人和女人。”
“错。”了凡老僧正色道,“不是男人和女人,是名和利。”
“名和利不是人……”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名也好,利也好,都是人,也不是人。你要透过表象看到世间根本,只有这样,你才能领悟《苦行禅功》的真谛。”
“师父,你教我的那套坐禅之法,就是《苦行禅功》吗?”
了凡老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说道:“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教外别传,不立文字。”
话音刚落。
金禅却是叫道:“师父,我看到那边来了两个人。”
“你看到的是名和利……”
“不,我真的看到了两个人,两个女人。”
“女人?在哪?”
了凡老僧赶紧睁开眼,左顾右盼,想看看什么样的女人能让金禅动了凡心。
下一刻。
了凡老僧像是看到老虎似的,拉起金禅就跑。
“站住!”金禅看到的那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衣袂飘飘,转眼上了山顶,人过中年,却依旧风韵犹存,“好你个了凡,见了我还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