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栋的店铺已经装修完毕，地板打磨过，刷上了地板漆，泛着亮光，墙壁也都新刷了油漆，门外的旧牌子已经去掉，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新的牌子。重新建的柜台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上，跟他小的时候一模一样，新建的货架还是空的。

    陈家栋现在已经没有钱用来进货了，他去了几趟县城，找了几个供货商，陈家栋和他们谈判，想做他们货物的代理，终于有一家愿意先把货赊给他卖，如果卖掉了，就把进货钱付上，如果卖不掉就退货，但是，要先付百分之二十的定金，陈家栋答应了，非常感激地签了合同。

    陈家栋来到县城的一家工商银行，用他的房子做抵押贷了一些钱，作为定金和流动资金。

    两天后，一辆卡车载着满车的货物，来到了陈家栋的商店门口，陈家栋帮助司机和另外一个人把货物卸进了商店里，陈家栋注意到，很多人在街对面停了下来，盯着他们看。货物卸完后，已经中午过了，陈家栋到街对面的小饭店去给两位师傅买午饭，他一进去，整个饭店一下子鸦雀无声，跟他一起进去的司机吴师傅疑惑地向四周看着，看到人们把脸转向别处不看他们，窃窃私语着，脸上一片茫然。

    “这就是小镇，”陈家栋尴尬地笑着说。

    “是。”吴师傅同意地回答，语气中带着不确定，他有些不相信，现在，居然还有像这样没有见过外人的小镇。

    之后的两天里，陈家栋一直忙着整理货物，对发票，把货物分类放到货架上，他想趁着春节前的促销，把商店开起来。全部搞好之后，他在临街的窗户上贴上了海报，告诉大家商店重新开张，所有产品都有优惠。

    一切事情都准备就绪，陈家栋锁上门，开车来到西大街尽头的公共墓地。到了那里，他停下车，坐在车里没有下来，他点燃一支烟，他已经好久不抽烟了，但是，自从回到虞山镇之后，他偶尔会燃上一只，吸上几口。

    陈家栋在对父亲的怨恨中长大，那么多年以来，他一直相信他母亲所告诉他的一切，他母亲一直对他说，他父亲酗酒成性，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想过要离开他们，母亲说，是她让陈家栋的父亲感觉到抛弃他们很羞愧，所以，陈家栋的父亲才留了下来，没有离他们而去。

    自从母亲去世后，陈家栋一直都想问父亲，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他早就回到家、发现母亲服了药，但是没有去管她，而是又离开了家，直到母亲死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他母亲一直以来告诉他的他父亲的种种不是，陈家栋离开了虞山镇，发誓永远不再回来，发誓永远不再见他的父亲。

    这些年来，陈家栋也逐渐意识到，他的母亲有精神疾病，他慢慢地相信，他的父亲应该不会像她母亲说的那样。当陈家栋试图把过去那些事实联系起来的时候，他开始觉得，这么多年来，他对他父亲的态度、他断绝和父亲的联系，这一切对他的父亲一直都是不公平的，他有些后悔他的所作所为，心情开始沮丧，这就像是一个大泥潭，混混沌沌，越想理清，越无法理清，越想跳出，反倒越陷越深，这些让人性的疯狂开始萌芽，在陈家栋还没有调整好自己情绪泥潭的时候，他的父亲去世了，陈家栋彻底失去了控制，跌入了深渊。

    当陈家栋决定回来虞山镇的时候，他不知道他回来具体要干什么，或者寻找什么，也可能他回来只是为了勇敢地面对内心的恐惧。现在，陈家栋接受了一个事实，这就是，对过去发生的一切，他所能做的，是非常有限的，对有些问题，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他们的答案了，尽管他很想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过去发生的一切，放过父亲母亲，也放过自己。

    陈家栋心想，如果当初他决定回到虞山镇，是为了找到一些什么来解释自己，解释他的那些表现、那些行为，现在看来，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陈家栋抽完了烟，在开始降落的夜幕里，穿过马路，走进了墓地。

    在前面转弯处的那颗老树下，一个人影从墓碑丛中走了出来，他们在小路上迎面而过，陈家栋看到那是个年迈的妇人，她看着陈家栋的眼睛，她的脸上有淡淡的皱纹，眼睛明亮，花白的头发挽成了一个发髻，脖子上带着一条红灰相间的围巾。有那么一瞬间，陈家栋感觉到，那位老妇人想要停下来给他说什么，但是，那妇人却把头又低了下来，继续朝前走去。

    陈家栋转过身去，看着老妇人的背影慢慢走远。

    陈家栋站在父母亲的墓碑前，他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过去一直以来，他对父母的感觉不是伤心，就是气愤，他恨他们，有时候，这恨是对他们其中一个人，有时候是对他们两个人。可是现在，站在这里，对着父母亲的墓碑，陈家栋只感觉到了后悔。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走出了墓地，开车回到镇里。

    过几天就是春节了，黑夜里，南大街上的装饰灯光让整个镇子都有了欢乐的气氛，大街上，到处可见各种广告，告诉大家春节的活动，像舞狮子、耍龙灯、踩高跷，还有戏曲大赛、各种促销活动和舞会等等。陈家栋对正月初十的舞会有点兴趣，但是，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一个舞伴。

    陈家栋经过自己刚刚装修好的商店，转了个弯，向着回家的路开去。快到家的时候，他决定先到赵顺英家去一趟，自从蔡琴来他家的那天晚上，他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有看到赵顺英了。

    陈家栋停下车，关掉发动机，他听到屋子里传出狗叫的声音，他刚一敲门，没有两秒钟，赵顺英就开了门。

    “你好，我从镇子里回家，”陈家栋说，他看到赵顺英脸上复杂的表情，但是很快就消失了，“我就是想告诉阿军，我明天带白雪去野外飞，想看看他想不想去。”

    “哦，我会告诉他的，”赵顺英回答，“我知道，他应该会很高兴去的。”

    赵顺英对陈家栋很礼貌，但是，明显有些疏远，陈家栋感觉到了赵顺英的异样，也感觉到了赵顺英想尽快结束他们之间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