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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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家栋坐在那间他父亲曾经的工作间里,坐在那张他父亲曾经天天坐的椅子上,旁边是一个大的木头桌子,桌子的表面布满了刀片的划痕和胶水的痕迹,陈家栋用手抚摸着桌面,感觉着上面的粗糙,心里想,为什么一张书桌会变得这样伤痕累累,这是他父亲的桌子,在陈家栋的记忆中,他父亲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这张桌子上花费几个小时,一边喝着酒,一边做着他的模型船。

    陈家栋从旁边的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书已经很旧,书页发黄,书页的边缘已经有了黑色的霉点,整个书都能闻到潮湿发霉的味道。这么多年了,书中的照片也已经发黄褪色,但是有些照片的细节还是非常清楚的,书中大部分都是一些早期的船,有17世纪和18世纪的,各种各样。陈家栋一直不知道父亲为什么那么喜欢船,他自己却没有继承父亲的爱好,相反,他反倒有些讨厌船和船模,小的时候,父亲做船模,陈家栋从来没有进来这里看过一次,父亲也从来没有叫陈家栋进来过,也从来没有提出教他做过船模。

    父亲从书的第一页开始,一个一个按比例复制出了很多模型船,现在想想,这些工作量是巨大的,每一个模型船都花费了父亲几十、甚至上百个小时,父亲通常整晚整晚地坐在这个房间里,用刀切割着木片,然后把他们用胶水粘起来,在这张桌子上留下了数不尽的刀痕和胶水的痕迹。

    陈家栋在房间里寻找着那些做好的模型,但是,却一个都没有发现,他奇怪他们都去了哪里。他记得他小的时候,曾经想过父亲做的模型为什么都不摆放出来,父亲也从来没有主动谈论过他的模型船,没有和他谈过,也没有和别人谈过,除非别人问起来,父亲从来也没有去大海看过船,他好像也从来没有买过什么关于船的杂志和书,除了书架上那几本做模型的书。

    陈家栋心里想,父亲的这些行为一定是有原因的,他现在觉得,他或许可以猜出这背后的原因,那就是,他父亲从来也没有真正地喜欢过船,没有真正地喜欢过做船模,他父亲之所以做那些模型,只是为了打发时间,那些模型的细节和错综复杂需要专心和安静,这就给了父亲一个理由,可以在这里长时间地一个人呆着,他或许可以选择其他的事情来打发时间,比如做车的模型,等等,父亲之所以选择做模型船,可能只是简单地因为他刚好手边有做模型船的书,所以就开始做了。想到自己现在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其中的真正原因了,陈家栋的心突然震颤了一下,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重重一击。

    想着父亲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这里,看到那些刻着父亲烙印的桌子和书,想到自己永远都没有机会再了解父亲了,陈家栋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不可言喻的伤感,他走出了那间房子,他记得母亲总是说父亲到这里是为了喝酒,过去的那些年里,他一直都对母亲的话坚信不疑。

    陈家栋的胸口沉甸甸的,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现在迫切需要新鲜空气,他需要从他的思绪中逃脱出来,他需要逃离这里,他开着车向镇子里驶去。

    陈家栋来到悦来酒吧的外面,犹豫了一会儿,心想,不知道处在那些不友好的人们中间将会怎么样,然后他又想,去他妈的,管他们呢,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酒吧里非常热闹,所有的桌子都有人了,陈家栋要了一瓶啤酒,在酒吧的最里面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没有人注意到他。这里的气氛很嘈杂,大家可能已经在想着怎么过周末了,他们尽情地喝着酒,没有人在乎明天还得上班干活。

    陈家栋喝完了一瓶,又要了一瓶,他想着白天在森林路,赵顺英停下来跟他讲话,还邀请他去她家吃饭,陈家栋已经不记得他最后一次和一个女人坐在一起吃晚饭是什么时候了,他不知道他和赵顺英之间能谈些什么话题,他要告诉赵顺英他的过去吗?还是,他们只需要进行那些敷衍了事的聊天?

    “这里有人吗?”

    陈家栋突然意识到有人在跟他说话,他抬起头。

    “你是不是要留着这个座位给自己呢?”蔡琴笑着,开玩笑地说。

    “没有没有,你随便坐,对不起,我只是心不在焉。”

    蔡琴的笑很温暖,但是,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忧郁,陈家栋礼貌地问她要不要来瓶啤酒。

    蔡琴说,“不用,我只是进来抽支烟。”

    陈家栋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蔡琴,在城市里女的抽烟都不常见,更何况是在农村小镇。蔡琴递过去一支烟给陈家栋,陈家栋摇摇头。蔡琴在给自己点烟的时候,飞快地看了一眼陈家栋。

    “我想,我还是喝杯酒吧,你喝的是什么?”

    陈家栋让蔡琴看看他的空酒瓶,蔡琴说要同样的,陈家栋就抬手招呼工作人员,又要了两瓶啤酒。

    他们两个碰了一下,一边喝一边聊天,陈家栋问了蔡琴一些通常的问题,像小孩啊、工作啊,当他问到蔡琴的丈夫的时候,蔡琴向四周看了一会儿,当她转过头来,看到陈家栋在盯着她看。

    “胡东有时候也会到这里来。”蔡琴解释说。

    “胡东,”陈家栋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又说,“名字好熟,我好像认识他,在学校的时候,高高壮壮的,对吧?”

    蔡琴轻轻地点了点头,表情有点怪怪的,“是的,就是他。”

    陈家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像蔡琴这样的女孩子居然嫁给了胡东。一听到这个名字,陈家栋马上就想起了那个高嗓门、大块头的男孩子,总是爱推搡别人,没事找事,和别人打架,陈家栋在学校的时候,也是经常被他欺负。陈家栋心想,或许他后来改变了吧。尽管陈家栋出狱后也希望得到别人的理解、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但是,他其实心里很清楚,有些人是很难改变的,除非有特别强大的动机和坚强的意志。

    蔡琴的手不停地把玩着酒瓶,陈家栋看着她,心里想,可能她就是胡东那个强大的动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