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街道车马熙攘，叫卖声不断。这虽是个小城，但却是通行大荒的必经之路，来往商旅还是不少。

    这是无垢几人待在碧玺城的第二天了，这两天城主已经下达让百姓离城避难的命令了，可是城里的百姓不相信会有兽潮来临，毕竟他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千年了，从没有见过妖怪的样子，更别提成千上万的妖怪了。他们说但凡有个大灾大难，这天地总要有个异象，可这几年是百年来难得风调雨顺的年景，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虽然有些老人是相信的，他们劝说人们，荒漠的传说也是祖先传下来的，里面有怪兽这事，不会假，何况长夏这儿有个现成的巨型兔子，就是从荒漠里走出来的。可人们还是不相信，他们认为那些荒漠里的巨大枯骨是史前的一些灭绝怪兽留下的。至于这个兔子是吃的太多太胖，不小心长成这个样子。

    肥兔子听到人们这么议论她时是十分气愤的，很想气的哇哇大叫，可她发不出声音来，又被长夏拽着大耳朵，只能气的干瞪眼。更让她生气的是，清风在一旁捂着肚子快笑岔了气。

    几次三番劝百姓们不愿意走，清风朗月气的想动粗吓他们走，无垢让他们先按兵不动，静待时机，清风朗月也熄了火。几人就在城中客栈住了下来。本来城主是想请他们住进城主府的，可无垢以不便打扰城主家眷为由，婉拒了。

    这是一个午后暖阳普照的时辰，长夏与无垢倚靠着茶楼的栏杆，望着楼下的街景。阳光照射到长夏身上，暖洋洋的，令长夏有些犯困，睡眼朦胧的看着身边一朵清莲般的无垢，说道，

    “神明，我困了，你借我怀抱用用，我记忆中从没有父亲母亲抱过我，只有宫里的老嬷嬷抱过我。但却觉得你好亲切呀，你可不可以像父亲那样抱抱我呀！”

    无垢原本正专注的看向街角，忽听长夏的话语，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两人原本坐的就近，长夏未等无垢回答就搂上了无垢的脖子，靠在他的怀里。长夏像只小狗一样，皱着鼻子嗅了几下，喃喃道，“你好香啊！总觉得在哪里闻过这样的香味呢？......”

    无垢没有推开长夏，也没有发声，只是继续静静的盯着楼下街道。茶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只肥嘟嘟粉兔子在茶间一角呼呼大睡，鼻子泡吹的老大。清风朗月，一个在楼下看着，一个去探查消息了。

    “我一直不懂那些为了求长生而修仙的人，”长夏半睡半醒的自言自语，“要活那么长干嘛？人的一世几十年寿命，况且要经历那么多爱恨别离，那神仙那么漫长的生命，得经历多少事啊？有些事忘不掉该怎么办呢？死又死不了，神仙们那么有本事，应该想要自杀都不容易吧？”

    漫长时光中难忘的事.......

    无垢听到长夏这句话，缓缓垂下头，如玉般棱角分明的脸庞在屋檐下淡淡的阴影里显得更加立体深刻。

    “神明，我又难过了，你能不能施法让我忘记丹枫哥哥？我好喜欢他呀，可我却不得不的离开，做人好难啊，如果有来世，我想做一块石头，一棵树，一只鸟，一头猪也行，只要不做人，做人太痛苦了。”

    “呜呜~我好难过，原来丹枫哥哥也是喜欢我的，前几天他告诉我时，我好开心啊！我一直偷偷暗恋他，他就像天边最明亮的星星那样，高不可攀，他是大洲最强大国家的太子，文武双全，半神之人，仙界的宠儿，好多女孩喜欢他，大家都说他不属于人界，迟早要飞升到神界的。我，我只是一个边境小国里，从没出过门，什么都不会的笨公主而已，也许比普通百姓家好多了，可是配丹枫哥哥就不行了，差的太远了。唉~做梦一样。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要这么伤心，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傻瓜呀......”

    “神明，为什么你不理我？是不是因为我不经过你同意就抱你，你生气啦？你不要误会呀，我不是像那个圣女那样惹丹枫哥哥生气的意思。我，我只是心里太难过了，难过的都快要，心都快要炸了，憋得慌。以前翠翠在的时候，我难过的时候，她就会抱着我，有时还和我一起哭，她也是个傻瓜，呵呵......我的翠翠死了......傻瓜都是傻死的对不对？......我想死，可我不能死，我得把翠翠救活了再死.......”

    长夏絮絮叨叨的说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无垢低头看向睡着的长夏，缠满绷带的小小一团窝在他的怀里，像一只冬天靠在炉边取暖的小动物。无垢眨了眨眼睛，美眸中似闪过一丝茫然。伸手为她拂去落在发丝上的一片枯叶。

    人类的记忆很奇怪，有时候脑袋里忘记了某些事，身体却还是有记忆。她不记得他了，可是她的身体抱他的姿势还是像小时候一样。

    无垢想起第一次见到长夏小时候的情形。那日他刚苏醒没多久，身体还很虚弱，永寂海的冰冷冻入神魂，就当他快被冻晕过去的时候，来自人界的一丝功德之力注入了他的神脉，令他瞬间清醒了一些。他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女娃娃的声音。

    “神明救命！我的鱼鱼死了！求你救救它！我已经给你烧香了，你不能不帮我呀！”

    无垢透过神像看到一个穿着红色棉袄，长得像个瓷娃娃，出奇漂亮的小女娃跪在他面前，手里捧着一个死去的小金鱼。小女娃哭的像个泪人。

    “神明神明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我可是冒着很大风险才找到这里来的，我要是被他们发现在这里会被打个半死的。你看在我这么诚信的份上，帮帮我，把我的鱼鱼救回来吧！我以为它睡着了，可翠翠告诉我它已经死了，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呜呜~是我的错，我不小心把水缸打破了！我该死！让我替这个鱼鱼去死吧~呜呜~”

    小女娃哭了一会儿，爬到他的神像上，窝在他怀里撒娇道，

    “神明你最好了，我知道你听得到，你帮我救救鱼鱼吧，帮帮我吧.....”

    不知是不是这小女娃跑了太远的路，太累了的缘故，还是小孩子本就爱睡觉，不一会儿，她就窝在他神像的怀里睡着了。

    他刚醒来，全身动弹不得，艰难的动了动手指，一丝神力注入神像中，神像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睛中放出光芒，照射到小女孩手中的小金鱼，小金鱼跳动鱼身，活了过来，“扑通”一声跳进了水缸里。小女孩醒了过来，看到水缸里复活的小金鱼，高兴的大叫起来，

    “小金鱼活了！活了！神明我就知道你听的到！~”

    神像在复活小金鱼后，就闭上了眼睛，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异常。而小女孩兴奋的大叫声，招来了寻找她的人，她在被人抱走时，还在大叫，“你们看小金鱼活了！我就说这个神明是活的！他能听的到！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无垢动用了那一丝神力后，又沉睡了一会儿，再此醒来时，又听到那个小女娃的声音，

    “神明！我知道你睡着了，你应该睡在一个很冷的地方，我能感觉到！你不要睡着啊！你会被冻死的！”

    无垢透过神像看到小女娃又窝在他怀里，抱着他说话，小小的身子紧紧贴着神像，他好像真能感觉到她身体传递过来的一丝丝温暖。

    “我会时不时来陪你说话的，要不然你冻死了，我会很伤心的！你知道吗？我把那只小金鱼放生了！可是没几天我看到它不知道被谁捞起来砸扁了，就那么稀巴烂的样子躺在走廊上，好惨，~呜呜~......我不想救它了，不然也许它还要再死一次，还死的那么惨，它一定很痛.......呜呜~对不起，我求你救活它，却没保护好它.....”

    无垢微微蹙眉，心道，这女娃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谁会对一只小金鱼下如此重手？可他实在太虚弱了，心念刚动，就又昏了过去。

    此后的日子里，他断断续续的醒来，时常看到那个小女娃来找他说话。直到小女娃十岁，就再也没有见到，直到在陈家村再见到身负重伤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