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摇摇欲坠，就似这座王朝。

    城门的士兵连甲胄都未曾穿戴，四周布满了席地而坐的流民。

    未着片缕的妇人浑身布满泥土污渍，怀中抱着不停啼哭的婴儿，眼神麻木而空洞。

    瘦到脱形的老人，满嘴鲜血怀里露着半截胳膊的男人。

    城墙内便是一座酒楼，灯火通明，欢笑声不绝于耳。

    酒楼内的小厮举着一桶残羹剩菜，顺着窗边淋了下来。

    墙边的人疯了般争抢那些食物，体质弱些的被踩踏在人群中。

    怀中抱着婴孩的妇人磕磕绊绊爬向墙头，爬到一半时再无气力，手臂朝着那个方向伸了伸。

    随后有人掀开她的尸体，将婴孩倒提来起来闷进怀里，朝偏僻处跑去。

    一墙之隔，宛若两个世界。

    秋雪君立在城门外，看着发生了一切默然无语。

    天子脚下这般景象，哪其它地方呢？

    白发男子脱下外衫，将那妇人饱受折磨的躯体掩盖住。

    赤黑的地上盖了一片洁白无尘的白衫，仿佛一朵云落入沼泽泥地。

    那道白发白衣的男子立于城门口，两个士兵走上前来打量着他，刚想出声刮点油水，只见他一脚便踹了过来。

    “狗胆，还不打开城门，让本公子进去！”

    被踹的一个趔趄，腹如火烧的士兵听闻这话，忙不迭的打开城门。

    瞧他这架势，谁知道是城中的哪位贵人，得罪不起。

    另一名士兵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了句：“拿草绳扎发，卖臀的兔爷。”

    城内张灯结彩，三五佳人流连于首饰铺子旁，持团扇嬉笑。

    身宽体胖的官员身后跟随着娇弱少女。

    三三两两的轿子穿梭不停。

    持折扇饮醪糟的才子聚在一起抨击朝政。

    秋雪君看着他们一个个讲的慷慨激昂痛心疾首，恨不得马上提刀清君侧。

    不禁感叹这帮人的忠君爱国之心。

    可惜眼神不太好，看得见天下苍生，看不见一墙之隔的难民。

    “公子，且慢且慢！”

    秋雪君驻足回首望向提着裙摆小跑过来的丫鬟。

    “公子，赫，这是我家小姐，赫，要我转交于你的。”小丫鬟喘着粗气，递出一张叠了几次的纸张，又指了指不远处灯笼下站立的黄衫女子。

    秋雪君遥遥望去，那女子轻低螓首。

    小丫鬟举着手，抬头望着身形修长的白发男子，眼神有些迷离。

    随后她便看见那人转身便走，也没接过手中的纸张。

    秋雪君于路边寻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老者，打听到了那位于白石于少保所居住的宅子。

    有些偏僻，有些简陋。

    朝廷的太师按理来说应有府邸，他为何不住？

    是爱惜羽毛还是真不愿沆瀣一气？

    这样的人，不是大忠，便是巨奸。

    门内并无声响，灯笼未亮。

    秋雪君索性坐在门口树下的木凳上。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身素青长袍的中年男子提着一包药走了过来。

    他须发略显凌乱，双目浮肿，十指关节处有老茧依附。

    “可是于白石，于大人。”秋雪君站起身来，含笑问道。

    于瑞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不由得抚须赞叹：“小公子当真清俊非常，本官确实是于白石，何事寻我？”

    说罢后也不着急，将手中提着的药材包放置石桌上，坐于树下的木凳，还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

    这般姿态，当真是随和到了骨子里了。

    秋雪君坐下，仔细端详面前人片刻后，将手搭于膝盖，缓缓说道：“于大人对于如今的天下有何看法？”

    于瑞皱了皱眉，反问一句：“你是谁的人？”

    “于大人放心，我只是我。”

    “问这些作甚？”

    “有些事想问问，有些事想管管。”

    于瑞眉头舒展，长叹一口气，望着宛如画中人的白发男子，沉声道：“大厦将倾，千疮百孔，为君者自甘堕落，为臣者独善其身，为民者怨声载道。

    各地世家门阀对待朝廷的态度可有可无，即使换个朝廷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换个台前人罢了。

    满朝文武觉得只不过是换个主子罢了，更加肆无忌惮的搜刮民脂民膏。

    唯有冲锋陷阵的兵民，才是这场政权交替的牺牲品。”

    秋雪君自小读史，这些情况他瞧见城门处的景象便已知晓大概，丝毫不意外。

    “政权交替？那这场揭竿起义的背后站着谁呢？”

    “当今相国，秦邙秦无忌。”

    于瑞回答了这个异常忌讳的问题。

    秋雪君接着问道：“如今朝廷有几郡几城，文武百官又有几成向着当今天子？”

    于瑞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尖锐，望向他的眼神有一抹别样色彩，抚须答道：“七郡四十九城，不足一成的官员心里念着当今官家，三成的墙头草，余者皆是秦相国的故吏门生。”

    “于少保，可有心匡扶社稷，给这破败江山续上一口气？”

    秋雪君的声音极为轻。

    于瑞望着他，虽早已过了热血喷张的年纪，但还是被这一句引的心中一颤。

    “有机会嘛？”这位于少保反问。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不是吗？另外还能有比当下更差的结果嘛？”

    “你不是此方天地的人对吧！”于少保知晓一些记载在册的隐秘，在刚见的眼前之人时便怀疑过，这座天地养不出这样的人物。

    秋雪君颇为意外，随后点头承认：“于少保好眼力，此次来到此地的不止我一人，有三百之数，为了一场考核，具体考什么不知道，但我约莫能猜测出一二，所以才找到了你。”

    于瑞听到三百之数时，站起身来环望四周，随后那股子心气似是泄了，整个人仿佛风中残烛，喉咙有些嘶哑的说着：“三百天外人，这方天地能在你们的争斗下保全嘛？”

    秋雪君也有些沉默，随后说道：“实不相瞒，我见过比这残忍不知几何的王朝颠覆，当时没有能力去救，如今想试一试。于少保若是信我助我，我会省去很多事。”

    于瑞沉思良久，一口气吐出后点了点头。

    他略显佝偻的身躯挺直稍许，将府门打开后比了个手势。

    秋雪君随着他走进府邸，然后穿过几间房舍来到书房。

    于瑞将书房内的书换了几个位置，转动花瓶地板上出现一道向下的阶梯。

    “奉天城内能参与朝会的官员大小有六十余位，驻京官员约莫四千余人。大半官员生平履历的资料都在下方，贪污受贿所犯律法也都有记载，家眷亲族极为细致，这里面藏的是本官数十年来想要拨乱反正的决心！”

    秋雪君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油灯，提衣朝下方走去。

    入目少数千本册子，每个都不下一拃厚。

    秋雪君打开那本封页上写着‘秦’的册籍，细细翻看起来。

    “劳烦于少保每日送些清水米面，并想办法在宫中给我谋取一个职务，能接近天子的那种。”

    “我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