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糊涂人生、可算罪乎
人生短短才两千多个十天,陈楚在十天之内被两人打成重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身份更是从一个出世即巅峰的武林新秀沦为世间活地狱的囚犯。经过阴森可怖的落颅坡,陈楚忍不住停下脚步盯着处邢台怔怔出神,如果那天自己不那么冲动就好了。
对着落颅坡发呆的陈楚引起了方梁的注意,他只当是外来人没见过世面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他咳嗽两声摆起到前辈的谱来:“白大哥,这就是狱疆城的圣地落颅坡了,在这儿能被斩首的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惹两位城主不高兴了。嘿!杀你没商量,就是那活阎王。”方梁忽然捂住嘴巴,他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这闹不好下一个上去的就是自己了,还有身边姓白的要是去告密自己也得完啊。他眼睛贼溜溜的向着陈楚那边瞄去,没想到陈楚早就走的没影了。
离镇中心越近人口就越密集,恶人和帮派也越来越多,当方梁气喘吁吁的追到陈楚时正有两个倒霉蛋在勒索他。这看的方梁心中急切无比,一是怕丢了这个金主,二是担心金子被人抢了去,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让一直畏畏缩缩的他直接冲了过去。
“呔!哪来的倆泼皮敢动城东瞎子的人!”方梁这一嗓子没吓退两个倒霉蛋倒是惊到了陈楚,斗篷下一双眼睛像是看傻子般盯着方梁。这小子在自己身后被人下药了?还是快进镇子太紧张神经紧绷过度疯了?
方梁自然不知道陈楚脑中的想法,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要完了,来这一年了自己这见到钱就人来疯的毛病还是一样,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他们剁了自己一只手长长记性。他双手抱头蹲在原地,因为太过害怕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当时也是这样,要债的一伙人冲进了家中,自己来不及跑被一脚踢到墙角抱着头不敢说一句话看一个人。”
“大爷别打了,打死他拿什么给你还钱啊。”方梁的母亲方徐氏老泪纵横的扯住为首汉子的衣袖不停为方梁求饶。那汉子是镇上唯一一家卖肉的屠户人称“剔肉张”,他明面宰卖牲口规矩卖肉,背地里却是与赌场合伙做那一出三归的放债生意。
这方梁本身也是好赌,家中祖上传下一间当铺,到他这一辈不说家中富贵至少是不愁吃穿的。另外这方家老爷子也不是个端正人士,在方梁刚出生时邻里去寻他报喜,没想到这方老爷子竟然纵欲无度死在了窑子里。刚有个孩子就成了寡妇,为此方徐氏在邻里口中落下了不少闲话。不过方徐氏还是接下了铺子苦心经营将方梁拉扯大,她对方梁可谓百依百顺:私塾先生家中坐,衣服全是量身做,吃食全是稀罕货,不学无术家中落。
本来不学无术的方梁天天游手好闲倒是无妨,毕竟都是些摘枣扒瓜的小事,周围邻里的都不好意思为难他们孤儿寡母的,所以只要方徐氏出面赔个不是,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看在自己儿子犯不出什么大事,方徐氏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继承当铺也不需要什么文彩,在外混混多涨涨见识反而不错。于是方梁结识的狐朋狗友就越来越多,这其中就有些心思不正之人将他代入了无底的深渊中。
那日正值中秋佳节,方梁从早晨出去鬼混就不曾回家,几个狐朋狗友在酒楼坐了一天。其中一个叫刘才的在酒楼坐的无聊,看着喝了一天已经有些模糊的方梁心中便动了歪心思。他带头起哄招呼着众人去自家开设的赌场玩玩,起初方梁因酒钱掏空了口袋为由拒绝了,但架不住多人的撺掇心里开始动摇起来,最后终于在刘才的一句行话:“银子我给你保底,赢了都算你的,输了明日请我等去喝花酒便是。”方梁的晕脑袋算了笔清楚账,花酒最多十两的数,但是赢了怎么都不亏。于是他便在这几个狐朋狗友的蒙骗中上了赌桌。
当晚方徐氏在准备打烊关铺时满身酒气一步一踉跄的方梁才回来。方徐氏从来都是心疼这个宝贝儿子,所以下过规定,白日可随处去撒野,但绝不能夜不归宿,若是她打烊了还见不到方梁回来便会报官满城敲锣打鼓。方梁被这样隆重的寻人也不止一两次了,不过他还是好面子的,这几年都没有出现过满城喧锣喊方梁的奇景了。
“娘!来!这是儿子特地孝敬您的烤羊头,来趁…趁热,我知道你最好这个了,嗝。”方梁将手里的烤羊肉放在桌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哐当两声脆响引起了方徐氏的注意,方梁急忙弯腰扑向身下,但他酒眼迷蒙直接扑了个空,等他再准备去拿时东西已经被方徐氏捏在手中。
“梁儿,这二十两银子是从你今天挣的?”溺子的方徐氏第一时间都没问这游手好闲的方梁是不是偷的钱,酿成大祸从此也可见一斑。方梁看着老母亲手里的银子酒立马醒了一半,他稳稳当当的坐下扯下烤羊头的下巴边吃边摇头摆尾道:“娘你是不知道,你儿子我在这镇上人脉广了去了,今儿个不是过节吗,我与几个兄弟去毛货街上挑几个玩物。要不说娘亲您教的好呢,我这在当铺里阅物无数练出来的眼神还真是灵的很。破烂里挑出了一宝贝,随手一卖就挣了二十五两。”
方徐氏笑着将银子收入怀中也跟着一起分食羊头,母女倆有说有笑度过了一生中最难忘的中秋之夜。
尝到甜头的方梁开始问方徐氏讨要银两说是‘生意’用,起初有赢有输方徐氏也没在意自己的儿子究竟是做的何等生意。但方梁被开始的甜头吊足了胃口已经牢牢的上钩,自此之后他频繁的出现在赌场内,开始输多赢少。当发现自己儿子开始亏损时经营半生当铺的方徐氏立马劝其收手或者让自己介入,但此时的方梁已经赊欠了张屠户一百两。
赌徒就是这样默默的付出,直至掏空自己,变相卖了家人。等到第一次张屠户上门讨债时方徐氏才知道自己儿子原来这段日子口中所说的‘做生意’是进出赌坊,但此时已为时已晚,张屠户拿出白纸黑字的欠条开口就是五百两。要知道当铺一年的净利润也才五十两不到,这一下等于掏空了家底,最后没有办法的方徐氏只能拿出年代稍微久远的典当物加上一百五十两白银才还清债务。
李屠户走后整条街都能听到方徐氏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比当年抱着还未满月的方梁为自己丈夫送葬还要凄厉许多。
“半辈子的积蓄啊!我一个人辛辛苦苦的半生心血啊!”方梁看着趴在地上哭嚎的母亲那惨状他心里也过意不去,他跪下不停的抽自己的耳光口中不停的说着“自己错了再也不敢了”之类的话。那一晚方梁也不知道就这样持续了多久,他只记得那一个月自己再也没去过赌坊,安静的坐在家里帮自己母亲处理杂务。那些日子母亲的笑容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特别的温暖,而且有种心满意足的安心。
当铺有时候会在顾客没空到店里赎物时上门归还物件,年老的方徐氏自然跑不动了,铺子如今被折腾的无钱雇人,这份跑腿的活自然就落在了方梁身上。赌坊就开在街上只要出了门想不看见都难,方梁每次路过都记得那晚老母亲的哭嚎,心中完全没有进去的念想,直到一次方梁要去归还一个翡翠砚台时在赌坊前撞见了刘才。
刘才家中经营赌坊本也是需要他游手好闲的,要是自知上进考上秀才那真是人中龙凤。此时的他正窝在躺椅上嗑着瓜子,正无聊至极的时又看了开心果方梁,他立马爬起身来,往衣兜里揣了一把瓜子就热情的朝着方梁走去。
这几日方梁都是故意走远路绕开赌坊,他正清空思路埋头走路,没想到突然被人拉了一把,方梁心中恼怒正要发作,一见是赌坊二少刘才立马转身就要走。
“哎哎哎!我的方大哥,老朋友难得一见你跑什么啊,那赢你钱的不是我啊,坐下聊会如何。”刘才殷勤的用袖子将一块石砖上的灰尘清扫干净,捧着瓜子招呼方梁坐下。脑子一向不太灵光的方梁还真坐下了,他放下翡翠砚台接过刘才的瓜子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
“方大哥,你家当铺的珍奇好货可太多了,这次又去送什么,能给兄弟开开眼界吗。”刘才眼睛盯紧了布包巴不得把眼珠子塞进去看个够。
“别惦记了,你管不着,也看不了。”
方梁这话说的让刘才心中暗骂了几句,不过面子上刘才还是客气的很:“那我就说个我管的着的吧,还记得上次你那最后一把牌就赢你的那个白眼吗,他被抓到做老千现在被人打成瘸子了。方大哥,你说那次他和你玩是不是也下的黑手啊,只可惜我当时在你身边没注意他,要是那把你赢了不仅能清了李屠户的账还能多赚个百十两。”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方梁想起那一晚的情况在配合上刘才刚说的出老千一事心中也有些嘀咕,那白眼眼睛不好,多是用眼白正对人所以有个白眼的外号。方梁不敢多想起身和刘才告辞直接跑远,而在原地的刘才看着方梁那仓皇的背影轻哼一声,嘴角微微的上扬。
夜晚躺在床上的方梁盯着乌黑的夜空中的明月久久不能入眠,刘才说的话像是魔咒一般萦绕在他的脑中。白色的月亮在方梁的眼中越来越像是坐在自己对面搓牌的白眼,“万一刘才说的是对的呢。”皓月当空能为漆黑的夜晚带来一丝光亮却不能照亮灰暗的内心。
次日晚上方梁早早就寝,在半夜趁着方徐氏入睡爬床而出,这次他带着自己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五两银子去证明心中的猜想。
“哟!这不是方大哥吗,好久不见,来,坐坐坐。”刘才热情的招呼方梁入座,虽然已是半夜但赌坊里没有白天黑夜,里面的一切还是如此熟悉,浓厚的烟草味,臭脚丫子味混在一起让方梁找回了当初赢钱的自信。
方梁握着那五两银子在几个自己常玩的桌子前不停转悠迟迟不肯下手,几次欲下手又收了回来。这迟疑的举动被刘才注意到,他假模假样的凑到方梁身边押骰子,连押三次中三次,刘才的欢呼声几乎都要穿透方梁的耳膜。环境就是这么奇妙,本来还在犹豫的方梁也开始抬手下注,就这样对他来说再也没有后路了。
清晨翻回家的方梁掩盖好痕迹不让方徐氏发现,一夜的亢奋让他白天萎靡不振,好在方徐氏只是觉得儿子没睡好并没有深究。她所不知道的是方梁再一次咬中了饵,而经过上一次的教训他们不可能再放过方梁,他们惯用的套路就是一次逼你还高额债务,二次让你家破人亡。
再次入局的方梁确实越赢越多,从几十两到几百两只用了六天时间,随着赢得越来越多,下的赌注也越来越大,他深陷其中根本不在乎从一两变为一百两的赌注。
今夜又赢了几百两,算算这几日居然赢了快有一千两了,果然刘才没说错,我是输给那个老千,不是自己的技术。这次方梁直接大摇大摆的从正门回家,进了自己屋倒头就睡,根本不管自己老母亲的询问。可怜的方徐氏只当他在家憋了这么久出去喝酒去了并不多问,儿子这段时间改邪归正的表现她可是看在眼中的。
第二天丑时熟睡的方徐氏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披上一件褂衣打着灯笼朝着门口走去。“这大半夜的谁啊?”门外传来方梁的声音:“娘,是我,你快开门。”方徐氏一听是自己儿子的声音顿时火冒三丈,这小子又出门鬼混,定要好好教训他。
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声,心情不好的方徐氏正要发作,没想到在方梁身后还跟了四个人,上次来讨债的李屠户:“老夫人我们又见面了啊,这次也没别的事,你儿子在赌坊欠我三千五百两,这是欠条。”方徐氏再一次看到这白纸黑字已经面如死灰,直接回了两个字:“没钱!”李屠户见惯了这种人他有的是手段对付他们,三个打手不需要命令直接拿起桌椅朝方梁身上招呼着。
满地的鲜血看的方徐氏心惊肉跳,他拉着李屠户的衣服求他停手,李屠户哼哼的笑着命人不要管蜷缩在角落里捂头发抖的方梁直接进屋去搜。不一会儿一个打手从方徐氏的屋子里走出手上拿着一张纸:“大哥,这是他们的地契。”方徐氏看着李屠户手上的地契发疯似的去争抢,“这是我方家的根基,你还我。”
起初李屠户还算客客气气的对待他们母子,可方徐氏撒泼般的争抢在无意中抓伤了李屠户的脸,鲜血从五道血印中不断流出,李屠户心中燃起一股怒火直接掏出他的屠刀一下捅进了方徐氏的胸口。看着自己老母亲无力的瘫倒在血泊中方梁疯了一般的冲了过去。
“还我娘命来!”
咚!一声闷响,方梁捂着肚子喘着粗气跪在地上,他看着眼前已经倒地的两个泼皮以及缓缓收回右手的陈楚,一句轻飘飘的话从陈楚口中传出:“醒了就别发疯了,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