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蛮笔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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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尸体

    他一提江珠我就懂了,毕竟这个位于南方的小岛在九十年代之前和赤函本土关系并不密切,虽然在我小时候,他们的产品很好、很有名,但两岸的人真正开始交流也是这几年的事情了。

    不过我听贺昼说雁嗣禾是土生土长的益蜀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江珠了解的那么透彻,或许他是有亲戚在江珠?毕竟这两年江珠和本土这边来往挺密切的。

    但这依旧不能确认眼前这姑娘的身份。

    而且还有一点很奇怪,以先前童男童女身上衣物的氧化程度来看,这姑娘的尸体应该是没办法腐化成这样的,毕竟一个是三千五百多年,一个是二十多年或者更长时间。

    我偏头去看雁嗣禾:“这个什么星青文报是几几年创办的,你知道吗?”

    雁嗣禾挑眉看了一眼我,居然翘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道:“它的创办时间离现在不远,创办于一九七零年,报道了不少关于江珠本地的奇闻趣事,很受年轻一辈追捧,不过后来报社的负责人失踪,加上这家报社的出版内容越来越无聊,所以一九九零年就倒闭了。”

    我算了一下,这家报社在一九九零年倒闭,顶天开了二十年,如果是后期为了寻找有趣的新闻来本土也没什么,可是这姑娘的尸体已经腐化成这样了,绝对不可能是报社末期来的,但这和大体时间又对不上。

    一般这种情况下,要么雁嗣禾说的有问题,要么就是这具尸体有问题,但一般来说,尸体是不会说谎的……

    我还没说话,雁嗣禾就先开了口:“怎么?宁爷,你怀疑我说假话?”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有些做贼心虚,但我坚信不疑我的表情没有问题,于是我立刻大声反驳:“没有,你想多了。”

    雁嗣禾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貌似心情很好,居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丢!你摸狗呢?!

    我立刻偏头躲开,挪了几步蹲在京爷大腿后面,扯了扯他的裤腿,开始告状:“你的人,你管管他!”

    京爷饶有兴味地看了我一眼,还是照办,他低声警告了雁嗣禾一句,然后也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妈的,一个个都跟摸狗似的,不跟你们玩了!还有你!许云渡!还有你们!我知道你们在笑!都憋着!看我把你们憋死!

    我很生气,但线索还是要找的,所以我又蹲到了李二狗身边,准备去翻那本刚才被他拿走了的日记本。

    李二狗应该是看见刚才京爷和雁嗣禾摸我头,他也想摸,被我瞪了一眼,悻悻然地收回了手,转而又抽了我在慢慢吞吞翻的日记本,哗啦啦地一通狂翻,翻到日记本的其中一页。

    那里有一段颠三倒四的话,这些字分开我都认识,但合在一块我硬是没看出来这段文字表达了什么,传了一圈,也没人知道。

    是什么密码吗?

    虽然线索是有了,但他妈的看不懂有什么吊用?

    我伸手抓了抓我为数不多的头发,偏头看看李二狗,他貌似比我还迷茫。

    娘的,居然卡这了!本来被当狗摸了就烦!现在简直要气死爹我了!

    我大叹了一口气,准备站起来去抽口烟,却见贺昼捏着一张白纸和钢笔晃了过来,他探头探脑凑过来看了一眼,啧了一声,用一种我听上去很熟悉的语调念了一句什么。

    我知道有门,立刻抓着他的手不放:“贺昼,你刚才在念什么?”

    我看见贺昼的嘴角明显地抽搐了一下,他有些无奈道:“宁爷,您不是禹杭人吗?禹杭话你不知道?”

    我能知道个屁!禹杭除了官话,基本上是一个村一种语言,鬼知道你说的哪个村的?

    我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我就知道禹杭官话和泽山区的口音,你是哪个区的?”

    说到这个,贺昼猛地来了兴致,他也蹲了下来,猥琐地对着我笑:“龙川湖区,我媳妇儿教我的,她是龙川湖区户口,讲禹杭官话可好听了。”

    谢谢你的狗粮,但是我真的不是来当狗的。

    还有,原来贺昼的夫人是个白富美吗?!我可做梦都想在龙川湖边买房子,哪怕只有七十平也行。可惜的是,我除了大学的地址是在龙川湖附近,其他的我和龙川湖没有毛线关系,唯一有关系的可能是我给龙川湖上的游船贡献的船票钱。

    嫉妒会使人扭曲,所以我敷衍他了一句,继而又问他,“所以这上面写了什么?”

    贺昼大概也知道我没心情听他多叨叨,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又伸手摩挲了一下戴在手指上的婚戒,最后张嘴就准备翻译纸上的句子:“这上面写的是……”

    “你等等,”我打断他,顺便伸手打劫了他手里的白纸和钢笔,又问李二狗借了他的后背,这才点点头让贺昼开口说话。

    贺昼看着我手上的纸笔欲言又止,但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翻译道:“一九七七年九月三日,我被困死在了这里,但我吃下了龙骨,我可以前往灵渊之城了,他们放弃了我,长生也是有代价的,没了。”

    这段话听着着实有些跳跃,我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按照贺昼的翻译把这段话完完整整地摘抄了上去。

    我偏头看了一眼李二狗,他立刻会意,又把日记本稀里哗啦地一通翻,最后又翻出来了一页,上面记录的东西比前边那页还短,贺昼几乎是看到的瞬间就把这行话翻译了出来——

    “天池一百六十八海里。”

    我把这行类似于地址的东西记了下来,又问李二狗:“还有吗?”

    李二狗这回摇了摇头:“没了,其他就是一些乱涂乱画,这本笔记本根本没用几页。”

    我刚才也大致翻了一下,虽然没翻全,但大概也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不过到底还是有些失望的。

    我让李二狗把笔记本收了起来,又把钢笔还给了贺昼,不过他貌似心疼我手里这张纸多一点,在我把纸放进背包之前,眼神一直黏在上面,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我不理解,不就是一张纸吗?我还特地翻来覆去地看过,就是一张普通白纸而已,倒是那只笔的手感很好,有点子像玉,捏久了照样温温凉凉的,也不会累手,要不是场合不合适,我贼想整一只。

    算了,等等再问贺昼好了。

    京爷他们已经分散开来去看看有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了,而我又把塞着人姑娘尸体的洞窟又探了一遍,确认没什么之后,便去一旁一块没有铺设青石砖的地方挖了一捧土,放在了那姑娘躺着的洞窟前。

    我半跪着,从怀里掏了三根香烟点燃,捏着朝天拜了拜,然后把三根烟插在了我用刚才挖出来的土灰堆起来的小包上,努力让那三支烟不歪倒在地上。

    我双手合十,对着眼前的尸体拜了拜,口中喃喃道:“姑奶奶莫怪,晚辈不是故意叨扰,待晚辈出去,会为您点盏长明灯的。”

    等我做完这一切站起来时,贺昼就站在我旁边,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意外,然后来了一句:“宁爷,你还挺讲究。”

    我笑了一声:“习惯了,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贺昼嘿嘿两声,没再说话。

    我倒是挺想问他一个问题:“你钢笔哪买的?我也想整一支。”

    贺昼一愣,他难得说反问句,语调还挺激动:“你拿走我的纸就算了,你还想要我这只笔?!”

    ……就一张纸,一点墨水,一只笔,至于吗?大不了出去之后我可以赔一沓纸给他,素描纸都行。

    但理亏的毕竟是我,看他激动成这样,我连忙摆了摆手:“没没没,我就问一问,问一问,毕竟这笔手感还挺好,我也想买一只。”

    贺昼闻言眨了眨眼,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笑眯眯的样子,语调也平静下来:“宁爷可能要失望了,这钢笔已经不生产了。”

    这问题不大,我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接着就是一片沉默。

    我和贺昼的相处难得有些尬住,我的头止不住开始乱转,最后锁定在了离我不远的大强这里,毕竟这堆人我熟的就这几个,京爷一向不爱说话,而这两天李二狗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还是在大强身边待着舒服一点。

    我开始撒丫子往大强这边蹿,临走之前贺昼拍了拍我的左肩,我看向他时,他又没说什么,只是在笑。

    大强同志这边的环境就比较舒服了,虽然呼吸一大口还是会呛一鼻子灰。

    我不幸中招,被呛得直咳,大强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自己的水袋拧得半开递给我,让我自己顺顺。

    我往嘴里咕噜了一口水,这才探头看他在干什么——他不愧是正经盗墓人家出来的,这会儿正在撬柱子墩上镶嵌着的夜明珠,坚持发挥贼不走空的非优良品质,可以说是务正业了但没完全务。

    他见我盯着他看,又嫌弃地来了一句:“小孩子别打扰大人办事,找你的二狗玩去,你没发现这两天他很不爽吗?”

    我切了一声,十分叛逆跟他贴得更紧:“就是因为发现他这两天不爽,我才不找他玩的,我又不是脑子有问题,知道他在气头上还撞枪口上!”

    大强撬夜明珠的动作停了一下,他奇怪地看着我,凑过来跟我悄悄咪咪地讲话:“你居然不知道二狗在气什么?”

    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他爹,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这大爷在气什么?”

    大强顿时不说话了,继续去抠他的夜明珠,但我有话问他,就往他耳朵上别了根烟,见他挑了挑眉,才道:“你和京爷就算了,二狗是怎么回事?他也倒斗?我在道上的时候,怎么没听说过他这号人物?”

    大强同志终于把那颗跟鹅蛋一样大的夜明珠完整地撬了出来,并且塞进了包里,他放下了手里的工具,把耳朵边上的烟取了下来,我殷勤地给他点了火,看他抽了一口烟。

    他把烟气吐出来,这才道:“你退休得早,基本上处于不问世事的状态,又没人给你递消息,你能知道啥?宁恃当行和宁峙集团这么个横跨八大省的家族产业有你这么个二公子也是够丢人的。”

    我真的很想很想抽他一巴掌,嘴咋那么欠呢?但为了我的大计,我忍了。

    我捏了捏拳,脸上露出略显一抹扭曲的笑容:“你个吊东西有什么资格讲我?谁家好人放着家里万亩地不打理,跑来刨人家祖坟啊?”

    大强同志格外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幽幽道:“我啊。”

    我哽了片刻,差点真动手抽他,但最后我还是当了一波忍者神龟,粗声粗气地辩解:“宁家有钱关我屁事!老子又不做那行当,老子师从我师父,我命也是师父给的,我是缝尸匠!去他妈的当行老板!”

    可能是我的脸色实在难看,大强终于不逗我玩了,他从包里掏了块糖剥了塞我嘴里:“好好好,我错了,你先吃糖,刚刚没发现,你他妈的脸是怎么白成这样的?别是低血糖了!”

    我一愣,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我自己的脸,打了个哈哈:“有吗?我进门之前还干了块你塞给我的巧克力呢!可能是蹲太久了,气血上不来,所以脸白。”

    大强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干脆拉我靠着石墩坐下,我刚想说什么,他就打断我道:“你不是想知道安灵序倒斗这件事吗?”

    我点头:“是啊,虽然我不是你们这行的,但是我有朋友是,他没跟我说过这两年有李二狗这人啊?”

    “这很正常,”大强拿过水袋喝了一口水,“因为安灵序不是这两年的新起之秀,他大概在七年前入的行,他下地的方式不分东西南北中五派,全靠自身功夫够硬,我和京爷在上大学之前就在一个肥斗里见过他,但我们也没想到会和他同一个专业,还同一个寝室。”

    这我就开始好奇了,我问:“你们对二狗第一印象是啥?”

    大强瞥了我一眼,最后给了我一个四个字的评价:“阴毒狠辣。”

    这个词从大强嘴里说出来,我觉得评价还蛮高的,但这和我印象里的李二狗完全不同,所以我还蛮好奇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大强才会给出这个评价。

    我正想问个清楚,耳边却传来一阵尖叫,要不是这,我从来没想过男性也可以发出这么高的音,堪称尖锐的暴鸣声。

    大强的动作比我要快,他率先站了起来,然后猛地把我提起来,在我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向那个尖叫的人狂奔而去了。

    我慢了半拍,跑过去时那个人已经被包围了,我探头往里看了一眼,这人我并不认识,另一个,应该算是我们队伍里属于医生的人,正在给他清理伤口。

    那道伤口在手臂上,莫约两三公分长,一共四条,深可见骨,再深一点,估计能把他手臂上的大半块肉都给抓下来,但这个伤口的形状很奇怪,并不是尖锐利器产生的,反倒像是被人抓伤的。

    队医给他打了针麻醉剂,这才让那个人冷静了一点。

    京爷蹲在他身边,看了一眼那个人身上的伤口之后问他:“大山,你遇到了什么?”

    那个叫大山的人好像还没缓过来,他的目光有些涣散,明显是被吓傻了,听见京爷问他,他呆呆地转过头,小声呢喃了句什么。

    我没听清,但京爷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他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贺昼,又同贺昼耳语了一句,紧接着就比了个手势。

    我正准备问问什么情况,人群忽然就团成了圈,把那个受伤的人和队医围了起来,且清一色拔出了别在腰间的枪,警惕起周围来。

    李二狗见我愣在那里,伸手过来抓我,把我塞进了包围圈,他自己倒是和贺昼脱离了群众,开始往刚刚发现尸体的洞窟方向跑。

    没过半分钟,贺昼也大喊起来:“东家!尸体没了!”

    尸体没了?什么尸体?那个姑娘的尸体?!

    我的头皮在贺昼喊出声的一瞬间麻了,骷髅怎么可能诈尸?她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大强和京爷在听到喊声之后,全都过来抓我,他俩一左一右地按着我的肩膀,把我夹在中间,警惕地看向四周,生怕有什么东西蹿出来把我给弄死。

    没办法,这就是八字轻的坏处。

    李二狗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在看完洞窟之后猛地蹿了回来,接着钻进了人群里,低头又去看了一眼大山身上的伤,然后走到了我面前,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黄符,把它塞进了我的衣服里。

    我没看清楚黄符上写了什么,只听见他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原路返回再说。”

    但李二狗的话很快被雁嗣禾截了茬,后者看了一眼我,而后道:“没用了,来时的那扇门已经关上了。”

    我这时候才注意到刚才雁嗣禾其实不在。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他几分钟就走了个来回,也是牛逼。

    李二狗貌似对这个人也没什么好感,他啧了一声,但最终还是默认了雁嗣禾的话,把目光落在的尸灯长廊上。

    好歹当了这么多年兄弟,我知道他想做什么——既然原路返回行不通,那么现在能做的就是往前走。

    京爷和大强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招呼着其他人收拾好了背包,又慰问了一波伤员,就准备继续往前走。

    这回他们换了阵型,把我塞在了正中间,而领头的换成了大强和京爷,压阵的是李二狗,兜底的是贺昼和雁嗣禾。

    尸灯长廊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但因为它们用的是串联电路,所以照明不是问题,不过可能是因为我自身的问题,我感觉越往深处走越冷,为此我还看了一眼李二狗,他没什么反应,额头上甚至有一点细密的汗珠,但他的呼吸又很均匀,面色也正常,看不出来他是不是因为热而产生汗。

    但他貌似在紧张什么,抓我手腕的力道很大,但凡我的步伐稍微慢一步,我就只有被他往前拖的份。

    我越走越冷,步子也有些挪不动,而李二狗却开始越走越快,为了赶上他的步伐,我从一开始的快走,到了后来的小跑,呼吸也开始急促了起来。

    李二狗终于意识到了我的不对劲,他的步伐慢了下来,并且回头看了我一眼,但他做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动作——他喊了一声雁嗣禾。

    雁嗣禾几乎是立刻挤过人群,走到了我们两个的旁边,他站在我面前,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后反手一提,瞬间就把我背在了背上,开始往前走。

    李二狗看了一眼雁嗣禾,然后慢慢地退到了雁嗣禾原本站着的位置,和贺昼并排站在了一块。

    雁嗣禾的力气很大,我完全挣脱不了,只能任由他背着,但好消息是,我的头还能转,所以我立刻回头看了一眼李二狗和贺昼。

    贺昼正在那里用手比划,他的嘴巴一开一合的,貌似是在和李二狗说些什么,李二狗看了看他,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想法。

    但就是这一眼,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贺昼手上的婚戒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