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蛮笔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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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室友

    这还是我毕业之后第一次见到京爷,即便是时隔两年多,他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依旧和在学校时拒绝众多姑娘表白时一样冷淡。他身上套了件黑色的短袖和牛仔裤,膝盖上蹭了点灰,可能是刚才在0102号病房找东西时蹭到的,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帅得离谱。

    不行,我绝对不会承认我是寝室里长得最磕碜的那个的。

    但话归原题,京爷原名君莫祁,首都涿幽人,和许大强同志一样,是个不努力就要回去继承家业的阔少。大学时他俩手上身上带着的挂饰稍微匀一点出来给我,我能窝在家里混吃等死十几年。这种人能和我这种每个月有十天半月都在吃白水挂面的穷鬼玩到一块,只能说是为难他们两个了。

    他此时站在医院正门,手里捏着一本笔记本,见我和许云渡一起出来,有些惊讶。他微微挑了下眉,然后问:“鱼鱼,你怎么在这儿?”

    我终于不用再呼吸室内全是灰尘的空气了,于是心情很好地张开双臂和跟他熊抱了一下,然后开玩笑道:“这不是没钱吃饭接了个大单,知道你在这里,特地过来截你,来吧!干爹!包养我吧!”

    京爷已经很习惯我这么跟他开玩笑,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从里面抽出来几张百元大钞递给我。

    我没想到他这回玩真的,连忙躲到了许大强身后,让他替我挡住这资本家万恶的金钱攻击。不被权钱所迷这件事,是我这个狗东西坚持了这么多年都没坚持过三分钟的原则。

    许云渡倒是没什么反应,他直接抽了君莫祁手里的几张钞票,转过身在我面前晃了晃,语气很是平静地对我道:“我们的晚饭钱有了,吃什么?”

    不愧是大强,状态之平稳,如同水豚,着实令人敬佩。

    我见他看向我,想起来还蜗居在旅馆里,看上去十分卑微的李二狗,随口提议道:“我们找家快餐店打包点东西回去才吧,二狗也在。”

    许大强同志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他没有意见,只是把钱揣进兜里,看向了京爷。

    京爷对这个局面已经习以为常,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我身上,然后又问了一遍:“鱼鱼,你怎么在这儿?”

    君莫祁这人看上去冷冰冰的,但人很固执,今天要是我不回答他这个问题,他能一直问到睡觉前,又或者到了明天时,他还会问,直到我给出答案。

    我耸了耸肩,也没瞒他,只是简单复述了一遍昨天发生的事情,听我说完,京爷表情没变,只是看向我,最后搭了一下我的肩膀。

    简单交换了一下情报之后,我们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回我和李二狗下榻的那间旅馆。毕竟现在已经快四点了,李二狗一天没吃东西,估计要饿死了。

    我原本还在愁这个地方压根打不到车,直到我透过那扇已经被许云渡和君莫祁干开的大门,看见了停在路边的那辆军用越野。

    不愧是他们两个,向来打得是有准备的仗,而我开局只有一条李二狗,我俩只会边走边顺,能摸到什么玩意儿当装备全靠运气。

    我来的时候是悄悄咪咪爬得狗洞,走的时候是跟着他俩光明正大地走得大门。那条铁链已经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切口很整齐,看样子应该是用钢丝钳硬夹断的。

    我们三个人走到车边,京爷和许大强却没着急去开车门,他们打开了后车厢。这辆车的后备箱还挺大,应该能横七竖八地塞下五六个我,里面放着一箱杂七杂八的工具和几个大包,还有塞满了半个车厢的纸皮箱。

    我比较手欠,顺手打开了一个箱子,往里面看了看,又翻了翻,发现里面全是压缩饼干,还有一些罐头和被抽了真空的肉干。这些东西看得我眉心一跳,又翻了翻那堆工具和背包,果然发现了用于压箱底的十几把手枪,都是洋货,价格很贵,我只在很早之前在一个翻肉粽的朋友那里见过类似的。

    我突然就想到了上学时看到末世电影,里面的主角也是往车里疯狂塞一些吃的喝的还有武器,然后在僵尸遍地乱跑的世界求得一线生机。可能是翻译问题,又或者那些外国人眼里的僵尸和我们国家的僵尸不是一个物种,反正我觉得我们国家的僵尸还挺乖的,也不怎么会逮着人吃,至少不会在吃人的时候把人啃得稀碎,脑浆鲜血流一地。

    我想着这个,肚子都有点饿了,就伸手摸了一包肉干,拆开包装,塞进嘴里慢慢嚼,开玩笑问:“你们两个准备这么多东西,是要去逃荒啊?”

    大强同志在后备箱里翻了翻,翻出来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我,然后回应了我的玩笑:“没有,我和他要进山一趟,安灵序也来。”

    从许云渡嘴里听见“安灵序”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承认我愣了一下,但我没细想,只是乐呵着就水把噎死人的肉干顺下去,然后道:“出去玩啊?带我一个呗!”

    京爷看看我,目光沉沉,他看样子是想摇头的,但是许云渡抢在他面前对着我笑了一下,开口答应了:“可以,到时候带你一起,不过我们现在先回去见安灵序,看一下我们从医院里带出来的东西。”

    我当然没意见,跟在这俩个人屁股后面上了车。

    京爷开车,大强坐在副驾驶上,而我作为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坐在后排干巴巴地啃牛肉干。这时候我的手机彩铃响了,李二狗给我发了一条简讯,问我到哪里了,都走了两三个小时了,别是不在人世了。

    看样子李二狗现在是活了,都有劲调侃我了。

    我思考了片刻才回复他,让他滚边呆着去,顺便告诉他晚上吃快餐。李二狗没再回我,可能是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京爷开车很稳,不像我,当年从军部那里把驾照拿了之后,那张证那么多年就一直是个摆设。第一个原因是因为没钱买车,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我也不爱出门。这搞得李二狗刚和我做了一年大学同学之后,就对我说我像个老年吸血鬼,万年不晒太阳保平安。

    坐车和坐摩的赶路的感觉截然不同,我这回保全了屁股,而京爷在耗费了大量的汽油之后,终于在我七扭八歪地指挥下,把车开到了我和李二狗下榻的旅馆。

    李二狗同志难得有良心,他坐在旅店门口摆着的塑料凳上等我,只不过他目光放得老长,看上去心不在焉的。见我从一辆不认识的车上下来,他愣了一下才迎上来,开口第一句就是:“鱼鱼,咱俩这才不见两个钟头,你就被富婆包养啦?怎么样?一夜有多少钱可以赚?”

    我忍住想要撬开他脑瓜看看的冲动,刚想说话,身后的车门就发出了砰的一声轻响。我回头一看,大强和京爷已经下车了,京爷的手还按在车门上,这俩人同时挑了下眉,对着李二狗露出来一个笑脸。

    李二狗这人人来疯,一看见两个这么大的熟人杵在那儿,当即笑得更灿烂了,双臂一张,绕开我就冲着我后面那两个走了过去,然后我就看见李二狗兴高采烈地拥抱住了他俩,顺便揩了一把许云渡和君莫祁这俩个兔崽子的胸肌。只能说这个打招呼的方式或许在旁人看来很神经病,但在我们寝室里,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算在普通事件中的一列。

    不愧是他们仨,玩得真花。

    所以我常常会因为觉得自己不够变态而加入不了他们而感到庆幸。

    算了,事到如今,我决定先回去整理今天在精神病院里看到的东西。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京爷也会跟着许云渡和安灵序胡闹,但是我很为我自己成功让他们放弃把我拖进厕所这个想法而高兴,遂为自己记上一笔功德。

    等他们三个人一起从厕所里出来,我是彻底饿了,京爷去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然后我们四个就近找了个大排档吃饭,因为京爷贡献的饭钱,我有幸见到了我入夏以来看见的最荤的一顿饭。

    这是我们四个毕业之后那么久第一次见,酒肯定要整上,于是李二狗和许大强喝白的,京爷喝啤的,我在那里疯狂吃肉。

    李二狗和许大强这俩喝酒狂徒同时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干了个杯。还是人京爷比较好,给我整了几瓶冰的甜牛奶摆我面前,虽然这看上去更侮辱人了,但是没关系,冰牛奶超好喝,我超爱。

    于是三人举酒我举奶,好歹是碰了个杯,算是完成了这场聚餐必要的仪式感,紧接着我吃下了今天的第五块糖醋排骨,虽然菜刚上来没到五分钟。

    太久没见面,原本气氛还有些绷着,但等两瓶酒下肚,气氛瞬间高涨起来。李二狗嘴最碎,许大强紧跟其后,看得出来他俩是真的很高兴,胡侃蛮吹地逼逼了半天,全在吹牛,没一句有用的。

    我把自己猛塞了个六分饱,终于想起来说正事,但问李二狗和许大强这两个看上去已经半醉不醉的人肯定不太行,所以我只能把京爷的嘴撬开。

    京爷喝酒上脸,几瓶啤酒下去脸上通红,他依旧不怎么说话,只是听李二狗和许大强胡侃,看上去比平时还要沉默。

    他注意到我看他,就也偏头来看我,我喝了口奶,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问道:“所以,你们两个带你们多装备原本是准备去哪?”

    进山?还带我玩儿?他们驴鬼呢?我已经二十三了!不是三岁这种用一根棒棒糖哄住的年纪了。

    果然,在我问出口的一瞬间,君莫祁往嘴里夹菜的动作停了一下。不过他反应很快,要不是我一直盯着他,还真的就被他糊弄过去了,但让我意外的是安灵序和许云渡唠嗑的声音也停了一瞬,虽然他们很快调整过来,但这其中有没有猫腻不言而喻。

    好嘛,在场就我一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逼是吧?

    我有一瞬间心头火起,想开口骂他们几句,但我很快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尾随的方案。

    他们如果肯让我跟过去,处理方案不外乎两种:一是真的把我带进深山里旅个游,然后把我骗回去,他们再去办事。二是先让我跟去遛两天,等到目的地了,就把我打晕送回安全的地方。反正就凭他们现在瞒我瞒得起劲的样子,肯定不会让我跟到底,倒不如直接摊牌。

    我又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嚼了嚼才说话:“你们一个个也不用跟我装哑巴或者话唠,你们就告诉我,你们要去哪里的山,我保证不跟。”

    三个兔崽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是许云渡开的口:“沅陵桉歌山脉。”

    我一听这地名,内心深处狂喜了一瞬,但脸上没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行,这回咱们顺路,你们三个行行好,捎我一程。”

    君莫祁偏头看我,声音冷淡:“你去沅陵干什么?”

    我心说我为了跟踪你们,都准备亏本去接单了,你们还搁那嫌弃我呢?这也太操蛋了!

    但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肯定大发慈悲地回答你们啊!

    我轻声道:“我准备接的一个单子,单主现在人在沅陵,这趟很赚,一个头一万,光缝头的钱就有十万,事成之后还有五十万拿。”

    很奇怪的是,这回先开口反对我的居然是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二狗。他的眉形向来很好看,只不过现在被他拧成了麻花,看上去有点煞风景,他厉声道:“不行!你不能去!”

    听他这么一说,我更想去了,毕竟老子一百三十多斤的体重里,有一百三十斤都是反骨,于是我立刻反问他为什么。

    李二狗面色一僵,他这回没说出来话。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那就这样,反正你们要是不顺路,我可以找我的金主报销车费。”

    李二狗难得叹气,他把杯子里的二锅头一饮而尽,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我:“鱼鱼啊,咱们没钱可以坑京爷,你干嘛要亲自过去缝尸体呢?这脏活累活的,有什么好干的?你八字轻,本来就应该少接触阴气重的东西的,这样会折寿的!而且你本来就活不过三十,再这么一折不完蛋了吗?”

    李二狗的嘴里果然放不出什么好屁,我翻了个白眼给他,然后摊摊手:“没办法,我就不是那大富大贵的命,没人送钱给我花,我肯定是要自己赚啊!六十万呢!够我在禹杭龙川湖区一个小房子的首付了。”

    我话音刚落下,就看见李二狗表情复杂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能把他这么一个话唠干成哑巴,不愧是我。

    我不再理他,选择把目光投向另外两个,骄傲抬了抬下巴:“你俩呢?能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如果有,说出来听听,我看我能不能接受。”

    反正我接受了也不执行,所以无所吊谓。

    许大强非常诚实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格外真诚:“你觉得我打晕你,然后派人严加看管这个方法可行吗?”

    我都不好意思说他什么了,只能点了点头:“这个方法开头是奏效的,但是不自由毋宁死,所以无所吊谓,我会自杀。”

    许大强也哽住了,所以我把目光投向了我们这一行人中,看上去最正常的京爷:“京爷,你怎么看?”

    京爷眼珠子微微动了一下,他也提出来了一个建设性的意见:“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这话题转得太快,给我转得脑子懵了一下,但我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于是威胁他:“你要是不把你们要做的事情全盘托出,我是不会跟你们去的,把我吊起来打都没有用!”

    京爷这回没吭声,许大强插得嘴:“有道理,这就把你吊起来打一顿,让你乖一点。”

    我大惊,给了大强同志比了个中指:“你是真不当人啊!”

    许大强欣然接受,他呵了一声,继续喝酒,不再看我,所以解释这活还得是京爷这个长了嘴的哑巴来。

    京爷伙同李二狗盯了我半天,最后才瓮声瓮气地开口:“我们要去找龙骨。”

    什么龙骨需要京爷亲自去找?

    我不太理解,于是便问:“龙骨?龙骨这种东西你找人收一点不就好了?”

    京爷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把手抵在嘴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我想他的大概意思是——现在是饭点人已经多了起来,即便是这个位置偏僻,这也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我突然明白过来,他说的龙骨和我说的龙骨肯定不是同一个东西,甚至他口中的龙骨,很可能不是一种药,应该是一些更诡异或者说更神奇的东西,就像当年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怪事一样。

    京爷目光很阴沉,他见我不再问,便放下筷子站起身去结了账,回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两箱啤酒,上面叠着两瓶白酒,看起来就撑得慌。他把那两箱啤酒放在脚边,又坐回我身边,他轻声道:“我让老板把菜又打包了一份,等等我们回酒店聊。”

    我当然没什么意见,毕竟我还没吃饱。

    人嘛,吃饭最重要,其他的事情可以稍微缓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