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后来的齐墨心里总装着一首诗,只是诗人早不在眼前,诗意或许也不似当初。
只知我报晓春晖,不知谁风雪尽催。
且望住黄鹤游云,且许我雀啼得意。
“谁干的!”
白发苍苍的彭雄志长老难得地动了怒,挥舞着手杖指向塔墙上秀丽飘逸却深深刻进墙面的字迹。
“藏书阁是你们这帮毛头小子能随便动的吗?!刚夸你们几句,得寸进尺了是吧?!别以为千山会上胜了几场你们就飞升了,现在都这么嚣张,将来长进了是不是要把我这层老皮扒了去写?!”
长老在台上来回踱步,义愤填膺。台下门徒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低着头,只是齐墨努力憋笑的表情,韩梅玖因心虚飘忽的眼神,梁樾睡着时流下的口水,长老似乎看不见。
发泄了好一会后,长老喘着粗气终于停了下来。
“行了,老夫毕竟宽宏大量,涂画者若能站出来指认受罚,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彭熊志停住,鹰一样的眼神扫过门徒朝天的后脑勺。
“没有人吗?你们可要想清楚,刻字事小,逃避罪责,事可就大了,现在你不站出来,所有人都得受罚!不仅如此,以后要是让我逮到了......”
“堂杖五十!”
韩梅玖几乎要哭出来了,现在她真后悔昨晚喝过头了。
“嗯?好,算你有胆,出来。”
“齐墨,就算你是四长老的关门弟子,老夫也不能让你就这么算了,禁用炼丹房一个月,罚抄真经三百遍,月末交给我!”
台下一片哗然,要不是齐墨,这次千山会他们派在第一轮就得折了,现在居然罚这么重。
韩梅玖看着台上挺身而出,坦坦荡荡的少年,感到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老梁?老梁。”
“嗯,啥?”
“走了,老人家训完了。”
“啊?哦哦。哎呀,昨晚我玩得太亢奋了,实在是,哈~实在是困。那我们回寝室,我得再睡会。”
“你先回吧,我去藏书阁。”
“啥?不是吧,千山会都比完了,你还要泡阁里?”
“唉,被罚抄咯。”
“哈?被罚抄?诶,你等等,说清楚啊。”
骤雨连绵,空气异常的燥热。
哪怕冲过一遍凉水,姜泽的内心依旧十分烦躁,而且,伴着某种焦虑。
客栈里的一间房里,窗外是止不住的雨和望不尽的夜。无垠的黑暗好像杀死了一切夜啼的鸟。
姜泽睡不著,往日他是喜雨的,但今夜他只觉雨声吵闹。于是坐起身,盘腿打坐。
心神渐渐宁静,连昭示天空陷落似的雨都渐渐远了。姜泽一呼一吸之间,漫长蜿蜒似河流。
一轮转,万物静似晨雾。
二轮转,天地一气浑和。
三轮转,神归丹田洄运。
四轮转——
轰!
却听见一声雷响,响碎一切弃暴雨不顾者。
姜泽心惊肉跳,片刻的平静被撕裂开来,他望向窗外,看到一双人的眼睛。
他的汗毛瞬间炸起,他冲到窗边,却只有爆珠般的雨滴在窗户上摔得粉碎前的嘶吼和粉碎后的水雾。
窗外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但姜泽看得很清楚,而且越回忆越清楚。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好像无视光和影一样存在,那黑里什么也没有,只是黑暗的黑;那白里什么都没有,只是空白的白。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瘆人的感觉,啊,想起来了,像从人物画中硬生生割下来的眼睛。
一夜无眠,不知是害怕那眼睛出现在角落,还是害怕它出现在梦里。
第二天姜泽是挣扎着起来的。他跟在接着赶路的队伍里,没有发现其他人顶着和自己一样的黑眼圈,大家似乎都精神饱满。
天空尚未明朗,遮天的乌云嘶吼着争夺彼此的地盘,树冠繁茂的叶子,好像压得更低,此时只让人喘不过气。
“只是我的幻觉吗?”
姜泽摇了摇头,他感觉到脑袋止不住的疼。
“不管那是什么,那是客栈老板该考虑的事,不是我的。”
队伍走着走着,姜泽惊觉眼前竟是三尊破败不堪,青苔遍身的神像。
“三......三清?!”这荒郊野岭的,为什么会有道祖的神像?!
“杨琢,咋了?”跟姜泽一起走在队伍末尾的陈刀子见他停了下来,不免发问。
“......没什么,有点头晕。”姜泽这时才反应不是那间客栈的问题,而是自己撞了邪!
他低头尽量不去看那三尊诡异的神像,跟着队伍在灵宝天尊和元始天尊之间穿行而过。
整支队伍安然无恙地走了过去,姜泽松的一口气还未送出多远,他就听到了石块转动的声音。鬼使神差地,他回头了。
三尊神像的头像是被砍断后扭了过来,齐齐对着姜泽。他们的五官都被砸个粉碎,显得格外狰狞,好似被剥去皮囊的恶鬼。从粉碎的五官和断裂的脖颈中流出黑色的粘稠液体,顺着雕刻出的道袍蜿蜒而下。
蜿蜒而下,却有某种规律。在恐怖和颤栗中,姜泽读出那些散发出血腥味的液体流淌着写出的字:
幽冥泉下无眠。
天地之间无梦。
所惧无非所愧。
姜泽读完,呆在原地。心跳得很快,四肢却不听使唤。
“杨琢。”
“杨琢?”
“杨琢!”
曹朔的大喊让姜泽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看到所有人都在看着反常的自己。
“没......没事。”但其他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杨琢,如果实在是身体抱恙,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会让戎平陪你回去。”
“不用。”姜泽摆了摆手。他的脑子里现在一团乱麻,他并不觉得只要回去这些幻觉就会离自己远些。
其他人担心他的状况,便让他坐上载货的马车。姜泽推辞不得,也只好坐下。
那三行字......什么意思?越是回想越是胆寒,可姜泽不得不逼迫自己回想,来者不善,而他却连来者是谁都不知道。
会是乾元吗?不,他若要找自己该找了。难不成是那个放火的?应该也不太可能,本就隐姓埋名,这么久了也只有曹戎平知道自己修仙,他应该不会这么快找上来。
他苦苦思索着可能的人选,最后来到记忆的长廊里一个尘封的角落。
幽冥......所愧......
御海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