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江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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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什么样的火焰可以在暴雨下高涨三丈?

    他们说,是神罚。

    那么被降下神罚的是什么人?是灾厄,是妖邪,是不祥,是……罪人。

    少年那时上山采药,逃过一劫,却逃不过世人的冷眼。镇民倒是仁慈,不打也不骂,只是对他冷眼相待,兼以他路过时立刻收声的讨论。可这才最残忍哪,打你骂你是在打人骂人,在背后谈论你却是把你当作一件死物,一件谈资。

    少年逃走了,向青辽山,向他们永恒的守护神,同时,也在向北。

    他想杀神,或者说仙人。

    “姜……大夫,你看我爹这情况能治吗?”

    姜泽正给一位老人把脉。老人身旁坐着一身材矮壮的青年,在他们身后,有一壮汉,抱着膀子,拧着眉头审视姜泽。老人低着头,身形枯槁,被姜泽把着的手苍白无力,整个人像个任人摆布的布偶。

    把完脉,姜泽下了结论:“寒气入骨,肝脏尽坏,恐怕时日无多了。”

    壮汉冷哼一声:“庸医,顺子,走了,早都跟你说了,去县城咱爹还有救。”

    顺子却急了:“都什么时候了,大哥你还说这种话,你也不看看就咱爹这样儿,说不定没到县城就…….”他的话被老人一串咳嗽打断。

    姜泽清晰地看到老人掩住嘴巴的那只手放下时掌心明显的血红,刺眼的血红。

    壮汉瞪了顺子一眼,转过身去,攥紧了拳头。

    顺子转过头来焦急地问:“大夫,呃不,姜泽,真的没法治吗,真的一点点法子都没了吗?看在我俩的情分、你爹和咱爹的情分上,你好歹想个法子吧。”

    姜泽听此皱眉,沉吟一声,说:“把老人救活我做不到,但我倒有个方子可以续他一些时日,最多不过一个月。”

    顺子愣住了,话说到这份上,没法子就是真的没法子了。他低下头,近乎蚊子叫一样应一声嗯。他在颤抖。

    时间如长风,不待世间树静。

    一个月过去了,姜泽出现在老人的葬礼上。

    送葬的人群在姜泽周围自动形成一个包围圈,他们不待见他,不过姜泽也不待见他们。只是出席经过他手的病人的葬礼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爹的习惯。

    “生命值得尊重,死亡同样值得尊重啊。”此时姜泽想起爹的话语。

    他看到有女人伏在老人的棺材旁痛哭,他知道那是邻村雇来哭丧的。他看到顺子在人群里发呆,双眼通红,顶着大大的黑眼圈,他没有哭,似是已把眼泪流干。他没看到顺子他哥,许是去了县城?

    他环顾四周,听到议论声,他忽然有些好奇这些议论有多少是关于老人,多少是关于“妖邪”又治死一个。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踏步向前,人群慌乱避开,哭丧的女人看到他,立刻跳开。他在老人的棺材前停住。他看到顺子似乎想过来,顺子张了张嘴,但也没说什么。

    姜泽扬起衣摆,两膝落地,俯身叩首。

    他又站起身来,在一片静默中久久地凝视着那尊棺木,然后转身。他拍了拍顺子的肩,抛下一句话,不顾他与人们的讶异便走了。

    “老爷子生前是个好人,节哀。”

    老人老了,或许记不得他了,但姜泽还记得。

    火灾之后,他曾在镇子上游荡过一会儿,老人给过他吃的,也喝斥过那些议论。药旗在他栖身的破庙前竖起来后,他也是第一个上门的,为了一点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