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兴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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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祖龙寻宝

    寒风呜呜,阴云沉沉,茫茫大地尽是萧索景象。一条官道横贯东西,官道旁十丈远处横着条河堤,河堤下面则是泗水。

    官道上,数列队伍自西向东而来,待至近处,方见两列行伍齐头并行,他们瘦骨嶙峋,身着破烂,更有人赤足而行。一日一食的他们早已饥肠辘辘,寒冷与饥饿折磨得众人了无生气,而途中稍有怨言,就会迎来监使的棍棒皮鞭,至于饿毙累毙横尸半途者,不在少数,只因他们是从楚地征调过来的苦役。

    因赶路程,监管的兵士们为了自己的前途性命,顾不及怜悯这群苦役,只是不停地催促,视他们为牛马一般,动辄抽打。

    苦役们只能麻木地低头前行,仿佛如此便能忘记所遭受的苦难,面对前方走不尽的官道,生怕稍有泄气便横尸道旁,为野狗啃食,毕竟他们已这般行了五百多里路,倘若埋骨异乡,如何能魂归故里?

    在这两列苦役之中,有一男子虽然消瘦,但双目明亮,时不时地瞥向监兵,趁他们不留意则与一旁的男子轻语道:“乌老弟,你说这皇帝老儿为何在咱们楚地只征调船民渔夫?”

    这个姓乌的男子则摇了摇头,一边行走,一边低声回道:“我亦想不通这趟劳役为何不见农夫、囚犯。咱们自南而来,又向东行去,此行已过两旬,何方是终点,所服是何役,皆不得而知。”又前后瞅了瞅队伍,道:“程兄,你看看咱们这伙人,初时近两百号人,现在还剩多少?这一路冻死饿毙的,少说也有五六十人。”

    姓程的男子思索着乌姓男子的话:“只征船民渔夫,不见农夫囚犯。”则想起两年前官府曾在当地征召了二十童男、童女以充宫中,同时又许以重利招了不少船民、木工。彼时官府用工还结报酬,如今却是强征,途中更是日供一餐。这人想着便不由恼火,于是愤愤道:“暴秦虐民,有朝一日,必反之!”

    姓乌的听到,则苦笑道:“咱们还是先捱过这趟苦役再说吧,将来程兄若反,苟富贵,不相忘也!”说完则缩脖裹袖,低着头颅默默地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行去。

    过了数日,天气更加寒冷,这群劳役的队伍又短了不少。待行至一处,数名骑士从东面迎来,领头的是伍长服制,其扛着幡旗,待到近前则高声喊道:“前方二十里,即到终点,尔等完成贵人之命,即可领赏归乡,大家加快脚步,泗水行营已备好热汤热食,直管酒足饭饱,今夜好好休整一番,明日共为贵人尽力!”

    饥寒交迫、疲惫不堪的队伍顿时精神大振,纷纷传来呼叫:“得令,得令!”

    一个多个时辰过去,在前方河堤上驻扎的大营逐渐历目。只见其中军旗招展,呼呼作响,数不尽的兵甲行行有序。大营的中央驻立着一座豪华步辇,步辇外围则裹着厚厚的毛毡,从里面竟冒出股股热气。

    进入步辇里面,在主座上,有一人面无表情正低头思索什么,其身形魁梧,头戴冠冕,著一身玄服,腰配一柄长剑。看起来便无比威严。

    不久之后,这人收起沉思,便端起座前酒樽,转头看向右下首之人,道:“李相,依你之见,明日可否寻得宝物?”

    那右下首之人听到问话,便赶紧站起弯身作揖,随后恭敬地回道:“陛下,那宝物虽无明文记载,但依臣找到的相关文献,足可作为旁证。当年楚庄王聪明绝顶,春秋称霸,亲率大军北伐直至洛邑,周王派王孙满前去慰劳,楚王竟问鼎之轻重。那宝物自夏禹传来,象征国柄,但楚王问其轻重恐非仅是觊觎周室之意,现在想来其应是更有所图。此外,我大秦故武烈王,天生神勇,力扛千斤,如何举不起那两三百斤的夏鼎?何至于因力所不逮,举鼎绝膑,以致流血而亡?而据皇室密录所载,武烈王临终时一直念叨长生久视,或是当初他举鼎之时有意外发现,导致其一时失神,方致失手,是以其直至临终仍有不甘。”

    此人乃是秦相李斯,这次随祖龙巡游四方,遂侍奉左右。

    “长生久视?自三皇五帝以来,诸龟寿者如彭祖等人,虽屡见典籍,然朕却未曾亲见长生之人。此前朕曾下召征长生仙人,但应者寥寥,其中长寿者皆不到百岁。”祖龙的情绪难免有些失落。

    李斯见祖龙面露不怿,忙回道:“吾皇所行霸道,远胜王道。自陛下少年登级,距今不过三十年,便鲸吞六国,一统宇内,是以功高三皇,德盖五帝。区区长生久视,三皇五帝不可得,陛下定可得矣。”

    见祖龙的脸色不再阴沉,李斯又道:“臣翻阅的典籍浩如烟海,最终都验证那宝物就是沉在帐外的泗水河底,待明日遣这些善水者下去打捞,定当有所收获。”

    说罢,李斯举起樽中酒,对着上首皇帝敬了一敬,随后便一饮而尽。

    是夜,一草棚内,待酒足饭饱,程、乌两姓男子躺在茅草铺就的地上和衣而眠。

    程姓男子低语:“不知明日所为何事,倘若修河,我们这批人远远不够,只是这一路上何曾有过今日之待遇?竟能吃个酒足饭饱,还有草棚庇护,而且你看那大营阵仗,明日之事,未必简单。”

    乌姓男子则回道:“那就先养精蓄锐、静以待变,明日伺机而动。一月之行,你我相互扶持,方得到达此地,待捱过明日,他日若得富贵,勿忘弟也。”

    到了第二日,风歇云息,天气更加寒冷。待日上三竿,空地上集结起一百多人的水工鱼夫。一旁则烧起了数堆篝火。

    一名身披厚氅的将军骑着骏马在来回踱步,待见不远处的李相点头示意,便面向排成方阵的苦役们喊道:“今日贵人游船,突遇阵风,吹落贵人素爱之物共珍珠百粒,各个指头大小,尔等精通水性,此番下水把这百粒珍珠一一拾回,捞上一粒珍珠则重奖黄金十两,但若少一颗不见,则全部射杀,如获得水下其他古旧宝物,捞上来每人奖黄金百两,众人即可回乡购田置地享福去罢。”

    说罢,只见这群苦役们面面相觑,暗道这天寒地冻的,河水虽未结冰,却也冰冷刺骨。这番下水寻找那落入淤泥的珍珠,何其难为?即便将珍珠全部捞回,未被冻死还能活着上岸的,恐怕也将所剩无几,此乃九死一生!

    见众人有些抵触,军将又道:“不要拖延,待尔等完成任务,上岸烤火便是,冻不死人。”说罢,便起手示意,于是兵士们端起长枪缓步逼向众苦役。

    面对冰冷的矛尖刺来,众水工只得脱去麻衣,缓缓步入河中以适应冷水。在入水之际,程姓男子趁机对乌姓男子说道:“这怕有点蹊跷,你我见机行事,多多提防。”

    随着日头升高,又逐渐西行,拾上来的珍珠渐渐堆满盆罐,而能浮上来的苦役却愈发减少。冻僵丧命沉入水底的没人理睬,凡有浮上水面却一动不动的,全部被补上几箭。待夕阳即将落山,最后一粒珍珠却如何也找不到,而据军将所说的其他古旧宝物也毫无踪影,众下水者逐渐慌乱。

    一直在岸上的步撵里观望河中情况的祖龙面色逐渐冷了下来,李斯及一干文臣武将不知何时便跪拜在地上,战战兢兢。

    直至夕阳落山,祖龙终于怒气勃发。只见其抽出宝剑,一剑斩落桌角,待沉寂片刻后,则怒喝道:“长平之战,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兵,如今,朕又何惜这百十号人,杀!朕之所为,名炳千古,传之万世,亦是长生。”

    见皇帝发威,群臣无不股颤,连忙三呼万岁。

    …………

    摆驾回都的旨意已下,各部紧锣密鼓按部就班,待明早便浩浩荡荡开赴咸阳。一座行帐内,李斯签好各道政令,望着烛火陷入沉思:“现在皇帝愈发威严,此次求鼎不得,怒火难消,待回都之后,不知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发落。可恨那徐福诓骗皇上,带了数千童男女渡海外出,至今未回。此次若得安然,不如辞官归乡,与那黄口小儿牵犬逐兔去罢。”

    到了第二日,昨日还兵甲行立的大营,现已空空如也。对岸一丛荒草处猫着两个人,正是那程姓乌姓男子。他们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躲过昨日的屠杀。只见他们望着趴在岸边的几具浮尸,神情阴郁,沉默不语。

    时光如梭,岁月无情,泗水河畔的白骨早已沉入淤泥,不为人知。那曾经辉煌一世的帝王,也随着他的丰功伟业化为尘土,只留一片陵冢静静地伫立在远方,默默地见证着历史的变迁。只有那云卷云舒的景象,依旧在不断地重复着,仿佛在见证着日月的永恒与生命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