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对峙
说是井中,其实别有一番洞天。
来自地面的光束,照亮了下方,一个硕大的青石板平台,点着微醺昏黄的灯烛。
玄蛇通体纯黑,半个身体,搭在平台上,墨绿色眼眸中暗流涌动。
“呵…井下。”
千百年来,第一次有人敢挑衅自己,玄蛇压制着暴怒,冷洌一笑。
它眉心的阿落刹娑图腾,像火焰似的烁动起来,身上立刻生出暗红色的血纹。
普通罗刹神和是阿落刹娑是不同的两种概念,前者为众生恶鬼修成的护法神。后者若落眉间,是恶鬼王。
“阴神大人,别动气…时辰快到了。”
玄蛇身边跪着一位瘦小的鬼女罗刹,她衣色红黑,身形如枯骨,说话间,故意妩媚的露出肩膀,肩头也有阿落刹娑图腾。
她眼神灼灼看向玄蛇,神色间欲语还羞。随着她的目光,可见平台之下,有一方池水。
“嗯。”玄蛇冷静下来。
它身体往后一没,享受的浸入池中,卷起的水花,溅到青石台边,竟然全是鲜红的血。
石台边沿,挂满女子的皮骨,鲜血淋漓,从头骨顶端坠下的血痕,映现出虐杀的癫狂。
血池的中间有一颗三不像的头颅,又像人又像佛又像是魔,但此时更像是魔。
玄蛇此刻已经化作荡人心魄的男子,他瞳色深幽,轮廓极致俊美,一刻间,分不清他是魔还是天神。
暗红色装束,衬得长发疏狂,浑身散发着野性,尽显鬼魅。
他摆弄酒樽一般,把玩着这颗怪东西,吩咐鬼女刹:“去对付他,别伤了童女。”
“好~我知道她越是丝毫无缺,越能助你,我定会将她完完整整,带给阴神大人的。”鬼女刹贪婪的舔舐着,洒在手臂上的血珠。
当她的目光离开了玄蛇,顷刻失了刚才的痴意,面无表情的看向井上,多了唳气。
似乎她眼中、心底,只存得住玄蛇,其余一切都是灰色的。
此刻澹池渊已翻身坐到棺木顶上:“连我一起?好,就看你胃口有多大!”
黑气顺着话音,环绕澹池渊,像龙卷风一般把他裹在其中。
不等他反应,缭乱的风中,突然现出鬼女罗刹,她抛起一朵银制的蔷薇花。
银蔷薇瞬间散成几片利刃,含着剧毒飞向池渊,他避之不及,手臂、肩膀、脸颊被狠狠划过,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无惧,果断出手,掌起金刚结印,一道莲花流火从他掌心而出,冲向鬼女,可惜她反应极快,轻松躲过,火焰扑了个空。
飓风中,旋绕的蔷薇暗器极速爆燃,变成一堆堆黑灰色的烟雾,呛得池渊睁不开眼,方才被暗器击伤的皮肉已泛黑紫,剧毒入侵,钻心刺骨的痛袭来。
鬼女罗刹见势,念了一串咒语,几张枯骨状的法符,从她嘴中吐出,想要对准池渊喉咙,致命一击。
“不愧是变态玄蛇的狗腿子,好难对付。”
澹池渊忍痛,从身后拿出一把蓝色的长剑,他单手将剑直插入土壤,法符应声而落,在空中留下几抹邪恶的痕迹。
他身若神明,散发萧肃之光,体内的毒血纷纷激出,恢复了神色,轰隆一声,剑气冲击在鬼女罗刹身上,她跌坐在地:“赤心剑…不好。”
这是专门封印鬼怪的赤心剑,为密宗剑尊。
修此剑气法,需要每日狮子卧而眠。
且放弃一切世俗之华,体验“生死相”之收灭次第:
收色蕴,则身体衰弱而力穷尽。
收大圆镜智,则心不明。
收地界,则身枯瘦。
收眼根,则视察不明,眼珠不能转动。
收色,则身的容貌光彩消失殆尽。
收受蕴,则身所领受减少。
收平等性智,则不知苦、乐、舍。
收声,则自声、他声不闻。
收想蕴,则不知一切诸法。
收妙观察智,则连悉众等名号,亦复不知。
收火界,则不能化饮食。
收鼻根,则上气断续缓行。
收嗅,则不知自身秽恶。
收行蕴,则身对一切事业均不能行。
收风界,则十气各返住自处。
收味,则不知领受六味。
在绝境时,心气与剑气相融,赤心绝尘,心无挂碍,断除一切贪执,一切财宝,可成赤心剑气法。
“废物,连个小和尚都对付不了。”
玄蛇如同踏着至深的嗔恨而来,他浑身玄火怒燃,焰气阵阵斥袭人群,五浊井被冲撞得翻了个底朝天。
土壤顺着五浊井两端,裂出地缝,像两道深渊巨口,对众人虎视眈眈。
四位抬棺壮汉,健硕的身躯,也如蝼蚁般被轻蔑的抛入渊中。
“啊…”周边的人群惊叫,统统四散开,没来得及躲开的,被焰气所伤。
“嘶————”
玄火气焰再一震,幽蓝的光瞬间湮灭,井下是魂烬前的撕心裂肺,哀鸣响彻霄外。
“阴神上来了,快回啊!”
周围的人哗然一片,见状纷纷退后。
他们搀扶着白馨祖父,顺着悬挂在渊上的小道,逃也似的离开五浊井,他哪是这些凡身肉体可抵御的。
玄蛇来得有些出人意料,澹池渊似乎都没看清,就被迫与其对峙了,虽说他拥有绝佳的天赋,还掌握着元松师尊传承的赤心剑。
亦是难以对付洛渊这股势头的,被掀天的气焰震撼的退了半步。
鬼女罗刹强撑着瘦弱的身躯,爬到玄蛇脚边:“玄蛇大人…他有密宗绝尚的赤心剑…”
“不必强辩。”玄蛇轻蔑打断。
“对不起,是我的错。”她跪坐着,不敢再解释半分。
“…师尊让我来旁观一场祭祀…我竟跟邪祟魔王直接对峙了。”
澹池渊释放出护体真气,面色保持着镇定。
他这才想起,本是奉元松师尊之命,来阴阳城观摩祭祀的,现在可好,自己也卷入了其中。
虽说是通过前世境阵法穿越现实,以元神回到特殊世,但元神受伤或死亡,也会影响现实。
“既然插手了,那就管到底吧。”
澹池渊以剑指玄蛇:“你,最好放抬棺人上来,至于棺木里的女子,也休想碰她丝毫。”
鬼女罗刹抹去嘴角的血痕,厉声道:“今日玄蛇大人补元,他不想开杀戒,但不代表我会罢手!”
玄蛇邪魅的眼眸,扫视眼前的僧人,只觉得他稚嫩,全然不想搭腔。
他身上的火焰环绕棺木。
顿时四周一片黑茫茫的流火,充斥电闪雷鸣之声。
顷刻间,龟甲所制之棺直接破开,绽成几瓣,中间躺着一位白纱裙女子,她畏惧的抬起脸。
棺中之女,形貌窈窕,白雪娇花,生了一副柔若无骨的娃娃脸样貌。
见周遭已成残景,两边深渊烈风萧肃,她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往路中间挪了挪,脚下生出莲花印迹,水色涓涓,看的人心神摇曳。
“祖父…”她举目慌张的寻觅亲人。
似庙宇香火味的清气扑鼻而来。
这一声柔弱的呼唤,纯然解释了:以花为貌,以鸟为声。
这位柳态玉骨,秋水姿容的女子,正是菩提转世的白馨。
鬼女罗刹心神咯噔一下:“…她?”
九百年前,白龙的魔心未灭,化作一条玄蛇,他嗔恨世人,被地藏王封印在龙墓中,也就是如今的五浊井内。
哪知他恶性不改,如今竟在阴阳城做起了阴神,以巫女之心魂为食,残杀惨掠,恶事做尽。
鬼女罗刹,本是地狱的一届女官,经得地藏王交托,御守在玄蛇身边,以佛法渡他,可惜她却眷恋玄蛇,心魂全然为他痴迷,哪还想得起佛经。
地藏王曾说:“九百年后,有一位身有香火气,步履印莲渍之女子前来渡魔,她会成为玄蛇的最后一个祭品,玄蛇听闻她诵经后便会湮灭,将心魂还于世人。”
不知哪儿来的蛮力,鬼女罗刹突然爬起来,挡在玄蛇身前,决然的看向白馨:“若你靠近他半步,我就撕碎你,灭了你祖父的心魂。”
“我?…”白馨莫名,畏惧的退后。
“就凭她?”玄蛇全然没有西夜呈现出来的无辜感,冽冽的眼眸刺目,满带戏谑的神情看了一眼白馨。
“无需废话了。把仙灵交还我身边,可饶你们不死!”玄蛇放下话来,手中雾状光团凝结,聚做星云状,越来越深邃黑沉。
他已把澹池渊当作带菩提子来灭他的僧人。
听到“仙灵”二字,鬼女罗刹心头一紧,突如其来的酸楚,久久散不去。
玄蛇心中依旧是她,只记得她。
澹池渊轻笑一声:“生死在天,天道命数。至于你口中的仙灵,鬼知道是谁。”
“那我就让你看看,谁是天。”玄蛇摊开掌心,释出一股强烈的黑色煞气,击向池渊。
白馨被一阵气海抛出,霎时脱离棺木,匍匐在玄蛇脚边,浑身一阵生疼。
煞气淬成两条纯黑的光柱,将澹池渊手中的赤心剑缠住,瞬间如扭变了空间一般,从四面八方向内挤压,周围的空气亦在微微震颤。
顷刻间,光柱裂变成五条蛇,裹挟着锋锐的剑柄,每一条只有眼瞳颜色不一,分别为银、墨绿、黑、赤红、混沌之色泽。
“糟了,是阎魔决…”澹池渊脸色异变,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