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金云(修)
“怪我吗?”
地肺山颠,一座布置简洁凌厉的宽阔洞府之中,一位身着白色宫装的女子高坐上位。她俯首在案牍之上书写,头也不抬的问道。
“嘿嘿,怎么会呢?”站在下方的金曲憨笑着挠了挠头,“只要我没给姐姐添乱便是。”
闻言,女子一顿,抬起头来。
她的动作很快,快到头上的繁复的花簪步摇都来不急晃动,便显出一张温婉的鹅蛋脸来。一双看向金曲的丹凤眸子中也满是温情。
但口中说出的话,却布满冷意:“若不是你大师兄及时带着那金刚罗刹回来,我已经打算活剐了浮羽。”
金曲依旧的憨笑,但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有些臊眉耷眼的问道:“姐夫回来了?不知道姐夫准备怎么安排飞鹤师弟?”
“哦?”金云饶有趣味的看向自家弟弟,索性将手中之笔放下,单手扶颊,似笑非笑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要好了?又私下收了人家多少钱财?”
“冤枉啊!”金曲顿时大叫一声:“姐姐你可不知道,是姐夫垂青与他的,而且在流云镇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何况刚才就在外院,飞鹤师弟可是狠狠挫了那浮羽的面子,为咱们出了好大一口气。”
“冤枉?我还不了解你?飞鹤的钱财你但凡少收一点,也至于在我面前这样一副心虚模样”金云却只是冷笑着:“更何况若没有你说的这些事情,若不是他及时与浮羽决裂。你以为他还能安然的候在洞府之外?违抗禁令,倒卖流云草,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说到最后,金云两道柳叶弯眉几乎倒竖而起,冷喝出声。
金曲被骂的缩着头。
他忽然想起在车辇上风歧所说的话,心中有了想法。
然后小心翼翼道:“他这也是为了自家子嗣嘛。”
……
百鹤振翅,乘云辇近乎贴着陡峭垂直的崖壁直线上升,但车辇之中却并未有任何动荡。
风歧揽住金曲小声道:“师兄,我已经放弃道途,没了以后,但小囝儿却还小,若我身死,小囝儿还要拜托给师兄你来照顾。皆是自有厚报奉上。”
“师弟!”金曲闻言,顿时怒斥一声道,“大师兄对你如此赏识,你怎么能说出这等话来?以后不许这样说!”
“师兄!”风歧抓住金曲臂膀道:“我做了什么事自己清楚,勾结浮羽犯下了大错,因此那浮羽才前来寻我,因此不敢奢求大师兄与大师姐原谅。”
“你告诉大师姐,我愿意去飞羽镇,以身做饵钓出浮羽,只是这小囝儿的事情……还要拜托师兄了!”
“你……”看着面露死志的风歧,金曲表情顿时愣住。
他心中忽然浮现出姐姐当年艰难养活自己的场景。
不由得泛起一股莫名情绪,咬咬牙道:“好!”
……
“哦?”金云脸上终于浮现出意外的神情,又问道:“那他要怎么安排他那子嗣?”
“嘿嘿。”金曲讪笑两声,他低着头嘟囔道:“就是,姐夫不是到处跑,身边也没个童子伺候,我就想着帮姐夫找个门前扫撒的童子嘛。”
“金!曲!”
“啪!”
金云听见的第一瞬间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金曲闻言,顿时熟练的躲开身形,紧接着便见一卷竹简,砸在他刚才所站地方,竹简落地,发出清脆响声。
她怒骂道:“你胆子可真是大了啊!私下里胡作非为也就罢了,如今都敢替你大师兄做主了?!真当这黄芽山由你做主了?你还打算干什么?!啊?”
说着,她怒声问道:“说!到底收了他多少钱财!”
“不是啊,姐姐。”金曲连忙摆着手道:“你想,他现在同我一样,都已经放弃了自身修行,只不过我是为了享乐,他却是为了自家子嗣,愿意以身犯险,钓出那群老东西,咱们总得让他放心去做事吧?”
金曲此话,让金云安静了下来,她皱着眉头靠在椅背,思考了起来。
……
洞府之后,一处断崖之上,宝辇停靠。
风歧坐在车辕,大腿上躺着还在昏睡的许长安。
此处高居地肺后山之巅,向下望去,虽只有黄蒙蒙一片烟气,不见景色,但却离那浩瀚的煌煌金殿更近。
仅仅是待在这里,风歧都能感觉到一阵莫大的压迫感,让他有种难以呼吸的错觉,但同时却又感觉体内术种纯纯欲动,仿佛只要将那黄蒙蒙烟气尽数吞尽,便可使自己立地秘藏一般。
他鼓荡心力,压下术种,抬头看去。
穿过朦胧的黄色烟气,他看清那大殿牌匾之上所书字符。
三个字符并非他所熟识的术文,但却更加繁复奥妙。
风歧只是粗略打量了一眼,便觉其中好似有无穷奥妙,好似要化作一个漩涡,将他心神吸入其中,他连忙闭上双眼,切断联系。
而后将手轻轻搭在睡的正香的许长安额头之上。
看似是在怜爱的轻抚,实则却是灵性轻轻探入其体内。
他原本还未想到这一层,但就在刚刚却发现,金曲送出的黄芽气,已经被彻底消化掉。
那一口黄芽之气虽然稀薄,却绝非一个孩童这么快就能消化掉的。
他顿时意识到,许长安这被【六甲生元】这一神奇秘术凝聚而出的肉身,定有神妙藏于其中。
只是探究了半晌,却只是看出其肉身强健,却并未找出什么别的神异之处。
他便收回灵性,也不在探究,思考起接下来的路。
眼下不留在黄芽山,是他早已经想好的。
一来,只有出了黄芽山,才方便让石猴联系于他。
二来,还有那百苦留给他的疑问亟待解开,他也要去一趟妖市,取回【六甲生元】之术原件,同时探究那金鹏留给他的神秘金羽到底意味着什么。
三来,虽说黄芽山主久居金殿不出,但秘藏境术士之神异谁又能说得清,他可还没忘,石猿老人所言黄芽山主可是能看透梦鲸术器之伪装的。
现在还不是和黄芽山主见面的时候。
正在此时。
便见金曲耷拉着眉头走了过来。
见他这幅模样,风歧不由轻皱眉头,事情办砸了?
但旋即又反应过来,应当不是,不然来的就不会是金曲了。
“怎么了?”风歧问道。
来到近前,金曲强行挤出一幅笑脸,晃了晃手中兽皮卷道:“姐姐同意了你的想法,让你去飞羽镇,只是……”
“只是什么?”风歧问道。
“只是大师兄在审问过那金刚罗刹之后,便又出山而去,姐姐说他不能替大师兄做主,这孩子要么你先带在身边,要么就放在外院,待大师兄回来再说。”金曲欲言又止的劝说道:“我建议你先将他放在外院,毕竟飞羽镇本就混乱,你又要去涉险……”
风歧问言,顿时思索起金云此举意味。
但面色还是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他顿时惊叫一声:“外院?我……”
说着,口中的话又说不下去,只是目光中带着怜爱的看向酣睡的许长安,最终还是面色发狠道:“看来大师姐还是不肯宽恕我,那我就先将小囝儿带在身旁,待我将浮羽引出来,再来求见大师姐与大师兄。”
他情急之下揣摩不清金云心思,便扮演好一个父亲角色。
以不变应万变。
“你——”金曲看着面色倔强的飞鹤,最终还是无奈叹息一声道:“哎,那就随我走吧,现在先去飞羽镇,大师姐为你在飞羽镇安排了一个职位。”
说着便转身而去。
风歧连忙抱起许长安,随之而去。
……
随金曲一路下行,走到地肺山半腰之处,便见一方巨大平台,平台内侧是一个硕大洞窟。
洞口外有一碑,碑上写着两个瘦骨劲钩,风姿绰约,又仙气隐现其中的大字——鹤苑。
洞口之中,还能听见一声声杂乱的鹤鸣声响起。
“怎么样,这字可是山主他老人家亲自提的。”金曲笑道。
“好字,仙气扑面而来。”风歧有些勉强的笑了笑道。
金曲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见一旁又声音传来:“见过金曲师兄,还有这位师兄,不知二位前来有何要事?”
风歧看去,却见洞窟之中快速跑出一个童子,陪着笑脸殷勤道。
“来这儿还能干嘛?帮我牵出一只座驾来,我二人去趟飞羽镇——”金曲大大咧咧说道,话音刚落,就被风歧轻轻捅了一下。
他连忙闭嘴,瞪了那羽童一眼道:“还不快去?”
“哎,好嘞,您稍等。”这童子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风歧一眼,连忙应和着转身回了洞窟。
目送羽童离去,金曲小声道:“师弟,你为子如此,我是佩服的,但我问你,若是那群老东西不上钩,你又要怎么办?”
风歧闻言,脸上泛出一丝狠意,肯定的语气说道:“他会上钩的。”
……
鹤苑之中。
两个羽童凑在一起。
“你确定没听错,没看错?他们要去飞羽镇?”一个羽童问道。
“放心吧,绝对不会有错,金曲那个废物下意识说漏嘴的,快去给禀告给执事大人吧。”刚才外出迎合的羽童道。
“好,你也找只灵性点的畜生,好让它到时记着路。”那羽童说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这还用你说?”
……
“金曲师兄,这只白鹤振翅有力,放在整个鹤苑之中都是上品……”那羽童牵出一只足有两人高大的金鹤,喋喋不休的介绍着。
这金鹤一出来,一双眼睛便死死盯着风歧。
眼中隐隐透露出亲近之意,但亲近之中又有些恐惧与陌生,颤颤巍巍不敢上前。
风歧明白,这金鹤的品种便是金风鹤,自然与修此术种的自己亲近,只不过自己体内术种、灵性早已经驳杂不纯,又让其生出恐惧。
“行了行了,我不瞎。”金曲挥手打断,自顾自上前,摸摸鹤腿,看看鹤颈,又将其羽翅展开打量着。
直到这金鹤不耐烦的歪了歪脖子,方才停下动作道:“嗯,不错不错,羽翅丰满有力,鹤腿虬结如枯铁,鹤颈修长优美,这只金风鹤确是上品。”
“师兄好眼光。”那羽童连忙夸赞道。
而金曲却并未理他,对着风歧道:“师弟走吧。”
风歧点点头,直接跃上鹤背,金曲也随之而上,他拍了拍鹤颈道:“走,去飞羽镇!”
金鹤顿时鸣叫一声,双翅震起,卷起阵阵狂风,化作一道金影而去。
半晌,狂风散尽,独留下羽衣凌乱的羽童,目光怨毒的看着离去的金鹤。
……
地肺山颠。
金云似有所感,顿时停下手中之笔,皱着眉头看向府门之外。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阻碍,看见那金鹤撞破烟气离去一般。
“飞鹤……飞鹤……”她低声呢喃着,旋即又拍了拍手,道:“派两个人去看住那飞鹤,且看他如何为之,切记不要惊动他。”
“是。”洞府深处响起一道应答声,而后又恢复一片沉寂。
良久。
她才再度俯首。
……
风歧手心有淡淡灵性泛起,轻轻触摸着这金鹤的脖颈,金鹤顿时长鸣一声,展翅而起,撞破黄蒙蒙烟气。
顿时天地为之一变,又恢复那副诡丽景象。
这时,金曲才将那兽皮卷展开递给风歧:“师弟,我不知姐姐到底作何打算,但你此去千万要小心。”
风歧看向兽皮卷,上面所写正是“授飞鹤飞羽镇镇守之职”。
“镇守?”风歧奇怪道。
据他所知,在黄芽山,镇守一职乃是掌管一镇治安,堪称手握大权,谈何小心?
“哎。”金曲叹息一声道:“飞羽镇已经有些年头没有镇守了,前几任镇守要么死于暗杀,要么就是当街被杀,整个飞羽镇,那就是一个字——乱。”
“如此乱象,大师兄不管?”风歧皱起眉头。
“呵,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山主几年前难得出殿,亲自下令,飞羽镇不论发生什么大事,只要不是明摆着造反,就不要管。”金曲发出一声冷笑。
“这是为何?若是如此,那飞羽镇岂不是成了无法之地,与那盲山地界何异?”风歧奇怪。
金曲闻言,脸上浮现出不忿神色:“无法之地也不至于,飞羽镇暗中还是有规矩,有人管的,只不过,不是咱们,而是……妖市!”
“妖市?”风歧愣了愣,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听见这个名字了。
只是想不到,这妖市竟能与黄芽山主达成协议,将黄芽山下一镇之地彻底变成自己地盘。
要知道飞鹤所记载的飞羽镇可不是这幅模样,那时的妖市虽然也极为庞大,但还是要看黄芽山脸色行事的。
看来这些年,黄芽山确实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变化。
也确实够乱。
“看,到了。”
正在此时,金曲一指前方道。
风歧随之看去。
却见连绵灯火之中,一大片怪异的房屋连绵在一湖泊之上。
这些房屋每一座都占地不广,显得瘦而高,而且每一座的门户都开在屋顶之上。
好似湖面之上突兀的长出一片丛林。
“小雀儿,你找死!”
而此刻,镇子之中正有一道尖利的喝声传来。
紧接着,便是两个身影冲天而起一追一逃。
整个飞羽镇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剧烈欢呼声。
不一会便见那狰狞的鹰嘴术士骤然追上,将另一个术士双翼狠狠扯掉。
而后将如钢钩一般的鹰嘴狠狠扎进那术士的头颅,猛地一吸后,又将其残尸狠狠扯开。
顿时,鲜血飘洒当空。
那鹰嘴术士沐浴鲜血大摇大摆的落入镇中。
而血雨之下,则是欢呼与叫骂之声交杂而起。
这时,终于有一队骑着白鹤的术士,施施然上前,清理着战斗留下的血渍。
风歧诧异的看向金曲。
以他的心性,却还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黄芽山之人,在自家山门前,就成了这样洗地的?
大势力的颜面何在?
“这就是飞羽镇如今的现状。”金曲面色无奈的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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