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绍安躺在吊床上，不安定地转了个身。

    梦里，叶绍安又回到了九岁那年，他们一家受新皇帝的号召回到了京都。带着大越军一起。

    京都很繁华，规矩很多，但胜在有人气，不像边疆，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人。

    好景不长，因为奸臣丞相的忌惮，那个新上任的傀儡皇帝便傻乎乎的听着自己的太傅，将父亲叶保国——这个护国大将军又派去了边疆。

    还将自己留在了京都。

    叶绍安初来乍到，还没摸熟家里面的地皮呢，父母便离开了自己奔赴南方战场。

    还好林诚一家子三口人也还在，不至于让叶绍安真的孤零零一个人。

    但那位丞相还是忌惮叶家的势力。

    那是大悦的兵权，以及死忠于叶家的叶家军。

    于是就有了说书先生们出来各种造谣。

    刚开始人们还不信，直到叶绍安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出门与旁人打交道，人们便开始动摇了。

    毕竟三人成虎的故事人人都懂。

    人们开始对叶绍安抱有无端的恶意。特别是一些富贵人家的庶子——因为父亲没有来得及和叶保国盘上关系，而受了气，转头回去打骂庶子的人比比皆是。

    那是来自同龄人的恶意。

    小孩子嘛，说话永远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能讲，动起手来也是，没有任何轻重，行事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这种痛，最致命。

    她被打的最狠的一次，是在一个小巷子里，她逃啊逃，十分狼狈。以她的身手，要还击绝不是难事。但是她不能，因为阿娘说过：

    “只要你乖乖的呆在这儿，阿爹阿娘便早日回来接你。”

    不能还手，要乖乖的，不能惹事……

    然后一块石头飞过来，砸中了她的腿。

    瞬间皮开肉绽鲜血直流重重的摔倒在地。

    跑不了了。骨头好像断了。

    一群小孩子围着她拳打脚踢。

    “扫把星！害了我们的扫把星！打她！”

    “要不是你爹早早离开了京都，我爹怎么可能会出事破产！你还我以前的好日子！”

    “都怪你！都怪你！我阿爹生起气来，将我阿娘打伤了，她现在都没办法给我讲睡前故事了！”

    我出了事，都是你的错。

    这就是他们的逻辑。

    很不可思议，但就是如此。他们需要一个出气筒，不论是谁。

    也许有的人并没有“出事”，但是他们觉得一群人追打一个，很好玩，于是也加入了这个队伍。

    幸灾乐祸，麻木冰冷。

    这是叶绍安眼里的京都。

    她想逃走，但是不行。

    万一阿爹阿娘回来接自己了，又找不到自己了，咋办？

    当然，有人也不会放她走。

    叶绍安强制自己接受这一切，但她也只是一个小孩子。

    叶绍安永远无法忘记那一个个冰冷的夜，刻在她记忆中的，令她恐惧的夜。

    孤零零的坐在大门口，浑身发抖，眼睛红肿，哭到挤不出眼泪。

    安安可以很乖，可以听话好好上学堂，只要你们回来……

    安安会好好听话，你们怎么还不回来接安安，安安好想你们，好想你们啊……

    阿爹阿娘，你们怎么还不回来……安安不想待在这，安安想回军营里去，回到你们身边去。

    ……

    很久以后，叶绍安才明白，阿爹阿娘暂时不会回来了，至于这暂时是多久，没人知道。

    上次见到他们，是几年前了？

    那时傀儡皇帝大婚，娶了一个小公主，天下大赦，犒赏三军。

    叶绍安一家因此小聚了一番。

    三天。

    却是叶绍安最开心的三天。

    能住在京都的都是人精，由叶家掌管的大悦军回城了，那些兴风作浪的人自然会闭嘴，更何况还有皇帝大婚呢，谁会去提那晦气事？而叶绍安也不想让父母担忧，与林诚一家谈论后，也未曾提起……

    然后，叶绍安便听了阿娘的话，换上了男装，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

    还好，她身手好，所以她戴着个草帽，在京都用轻功飞来飞去。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顺便帮官府抓几个小贼。

    然后，就被别人看到了，但有着草帽的遮挡，没人知道她是谁，只得给她去了一个外号——黑草帽。

    一个人，两幅面孔，两种评价。

    像是一出可笑的戏，演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