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知因暗叹一口气。

    他下意识地作出了这些举动，只不过是想减少北林军的伤亡，可事实证明了他的幼稚。

    这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罗知因没有亲手杀任何一个人和野兽，“生，命断”，不过是“生”字咒语的另一种应用，能暂时打断生命之力的流动，使生物短时间内不能行动。

    但以结果论，刚才那些罗刹人和战熊，确确实实是因他而死。

    而那些死掉的罗刹人，杀死了更多的北林军军士，碾碎了数百匹战马。

    你杀我，我杀你。

    为了生存。

    罗知因突然有些迷茫。

    北林军军士处理完罗刹人和战熊，都反应了过来，一个个充满崇拜和敬佩地看着罗知因。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这一系列的异常行为，绝对与罗知因有关！

    虽然不知道他动了什么手脚，但只有罗知因接触了那些罗刹人和战熊，而正是在接触后，才有了这惊天的扭转。

    简直神乎其技！

    “罗知因！”

    “罗知因！”

    军士们齐声呼喊，这是他们对强者的尊重，也是对士气的鼓舞。

    罗知因冷冷看着，如饮冰水。

    事已至此，自己在这生死之局里，又该扮演怎样的角色？

    一次性斩杀十名罗刹人，罗知因这部分战场的胜利，很快影响了周边的战势，辎重营的军士一时间士气高昂，气势如虹，战斗力都提升了一截，更加卖命地拼杀。

    一个，十个，更多的北林军军士倒下，可罗刹人也被死死拖住，一只又一只战熊被插满长矛，将血涂满大地，一个个罗刹人被钉死在地，处处尸横遍野。

    “呼拉！”一个罗刹人大喊，试图突出重围，可一个身影拔地而起，将刀刺入他的腹部，刀锋一转，干净利落地割掉了罗刹人的头颅。

    是齐广生，他回来了。

    这个罗刹人的死亡，宣告了罗刹人袭击辎重营的彻底失败，终于，在丢下了近千具军士的尸体之后，所有罗刹人都被斩杀。

    然而天地间并没有重归平静，齐广生大喊道：“二营全速进军！”

    他指着远处那几座低矮的山丘，“中军已将敌人大部击退，前方一里，扎营！”

    “是！”辎重营的军士纷纷回到岗位，有的奋力扬鞭驱赶牛车，有的直接扛起辎重，步行前进。

    路过地上的尸体时，他们忍不住会多看一眼，眼中尽是血红，可一眼之后，目光只会投向更远的远方。

    罗知因站在原地，没过多久，董林、刁在冲等人随着部队前移，来到了罗知因身边。

    “又打了一场？”刁在冲看着罗知因周围，热切地问道。

    “是。”罗知因淡淡回道。

    “好小子，杀了几个罗刹人？”

    罗知因看了眼刁在冲，“一个都没杀。”

    “啊呀，那可惜了。不过按老子的说法，能活下来就行。只要活到最后，论功行赏，总有老子的一份。”刁在冲瞥了眼地上的尸体，“死了，再大的战功有个屁用！”

    辎重营共一万五千人，一营需随前锋出发，轻装上阵，只有两千人，三营负责后勤及打扫战场，有四千人，最多的是主要押运物资的二营，足有九千人。

    这次死伤的大部，是负责辎重队伍中段的左七、左八、右七、右八，以及中三、中四等队，他们属于辎重营的核心，一队人数超过两百人。

    右十二队，与这些队伍隔得较远，对刁在冲等人而言，已经接近于陌生人。

    “这些尸体，就这么扔着不管？”罗知因和刁在冲并行，问道。

    刁在冲抬起下巴，指了指后面，“管。不过按照军规，打扫战场是三营的事。那些家伙贪得很，谁也不好插手。”

    “嗯。”罗知因不再说话，只是默默随大部队前行。

    等走到那几座低矮山丘之下，罗知因才发现，这里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

    宽阔的冰原上，散布着不知几万具尸体，罗刹人的，北林军的，一眼望不到头。

    有的尸体被砍下了头颅，血浆喷射出数尺远，有的四分五裂，残肢断臂散落一地，甚至有的整具身体被撕成两半，露出森森白骨和腹中的脏器，已看不出一丝生前的样貌。

    鲜血混合着泥土、骨肉，渐渐变成了暗红色，腥臭味扑鼻而来。

    罗知因无法想象，当时的战况到底是如何惨烈，竟将这洁白的冰雪天地，化作了一座血的地狱。

    明明是白色的雪，因为人的沾染、经过和战斗，变成了红，变成了黑。

    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因为各自的欲望、利益，埋身于这泥土之中。

    罗知因能看到，一点一点的绿色光点，在慢慢飘散、熄灭，一条条血色的河，缓缓流向远处的山丘。

    说是山丘，其实是地面整块被巨大的力量拱起，无数大块岩石堆叠而成的石堆。

    通过岩石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数十丈的坑洞，其中不停冒出白色的蒸汽。

    这就是两国要争夺的地火热泉。

    “全死了，前锋营除了两百斥候和一百影杀，整个营一万人全死了。”刁在冲的声音在罗知因耳边响起，罗知因收回心神，发现刁在冲扛着一根粗木走了过来。

    “中军死了五千，好好的一个北林军，死了三成。”刁在冲把木头递给罗知因，“赶紧干活吧。”

    胡昌吉、白世贤也各自扯起篷布，开始搭营帐。

    “听说罗刹人死了两万多，前锋营和中军的战斗力，确实比辎重营强。”刁在冲瞥了一眼战场，三营已经开始分组收殓尸体，有的尸体明明看着还是好的，一抬起来便全散了。

    “淦，太娘的惨了。”刁在冲啐了一口，眼睛也有点红了。

    如果说刚才辎重营的死人，还只是些点头之交，刁在冲混迹军队已久，早已见怪不怪。

    可到了这个数量，这个规模，任他再痞里痞气，也不可能没有一丝触动。

    因为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北林军成军至今，也没有死过如此多的人，前锋营整整二十队轻骑队，全部阵亡！

    按北林军军规，前锋营小队整队阵亡，若是因为指挥不力、贸然出击，则削去队号，永不再用。若是因英勇杀敌，则重组小队，新补充军士，且人数翻倍。

    踏雪、迅蹄、风影……每一支轻骑队的名号，在北林军军士中都如雷贯耳，每一位骑军的武器装备，都令刁在冲这样的人眼红。

    但现在，这些人都死了，只留下一个个队号，等待着新人换旧人，再把他们遗忘。

    “娘的，老子本来还想去前锋营混点战功，不去了！”刁在冲说道。

    胡昌吉也心有戚戚，附和道：“是啊，以前还以为北林军这么多人，再死也死不到自己头上，现在看来，说不上哪天就没命了。”

    白世贤强忍着要作呕的冲动，淡淡说道：“想太多，进了军队，上了战场，都得死。”

    “你这小子，装什么明白人！”刁在冲听出了白世贤的讥笑之意，顿时怒不可遏，扭头给了白世贤一拳，“娘的，就你不怕死是吧？”

    白世贤冷冷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求死而来？”

    刁在冲和胡昌吉都愣住了，罗知因看着白世贤，发现他说的是实话。

    这家伙，还藏着什么？

    这时罗知因发现，自己的心神力似乎有了变化，能更清楚地感觉到几人的情绪。

    刁在冲是恐惧夹杂着愤怒，胡昌吉是恐慌中带着些许迷惘，白世贤则淡定许多，甚至还有一些释然。

    他悄悄释放出一丝心神力，心神力微微波动，好像在与他们情绪呼应。

    这是……

    罗知因将心神力分入几人体内，心中回想迢迢星河的宽广宏伟，千里冰原的纯白宁静，将这天地最为宏伟的景色幻影，浅浅地投射在他们脑海之中。

    见刁在冲等人渐渐平静，罗知因打了个圆场，“好了，大家加入北林军，来到这极北之地，能活着，就先活着。”

    几人不再言语，罗知因想起了什么，拍了拍刁在冲的肩膀，“冲哥，营帐搭好了，我去外面走走。”

    离开营帐，他在大营里观望了一会，找到了他想找的地方。

    这里是大营的一侧，营帐宽有十丈，其中有不少人进进出出，推开帐门，罗知因走了进去。

    上百个北林军军士，躺在简陋的木架床上，有的手臂连肩断掉，有的腹部被洞穿，用粗布裹了一圈又一圈，可血仍然未止住。

    每个军士身体内的生命之力，都黯淡无光，连流动都变得缓慢。

    罗知因蹲下身子，他眼前的这个军士，半边脸被利刃削去，另半边脸裹着的粗布并不完整，还露出一根血红的骨头。

    仅靠一个鼻孔，艰难地呼吸着。

    罗知因叹了一口气，将手搭在那军士肩膀上，注入了一道生之力。

    他能感觉到，那军士的呼吸均匀平缓了不少。

    “你哪个营的？怎么蹲在这里？”一个端着草药的军士发现了罗知因，问道。

    “我也是辎重二营的，就想过来看看。”

    那个军士瞥了他一眼，“伤护营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是修道者？还是有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