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空望缓缓将热茶饮入口中，眉眼微闭，细细品味了一番。

    “好茶，孙长老的手艺又精进了。”他赞道。

    “那当然。

    为了栽出这等仙茶，老夫我可是下了不少功夫，连木道灵液都用上了。”

    黎明将至，夜沉星稀。

    照冥山脉的某处山顶凉亭之上，只有一盏烛台将微弱的火光照在两人的脸上。

    在楚空望的对面，一位身材有些发胖的老者随意的坐在桌前，面容带笑。

    “原来如此，难怪此茶口感浑厚，气质深沉。”楚空望做恍然大悟状。

    又小酌了几口。

    品茶片刻，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聊了起来。

    “今天在回宗路上，我碰见了一批正在参加入门考核的小子。

    您猜猜我看见谁了？”

    楚空望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孙长老无奈一笑:“是孙瑶吧，那个小妮子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

    楚空望释然一笑:

    “我还纳闷咱们紫霞山什么时候连长老之孙都要参加入门考核了。

    听您这意思，原来是她自己要去的？”

    “唉，也是我这些年对她管教太过了，让她生了些逆反心理。

    这都是老夫之过，得好好反思反思才是。”

    老者神态落寞，好像真的在反思着什么。

    楚空望听得此言，微微皱眉，又低头饮起了茶。

    教养太过？

    孙长老真是说笑了。

    全紫霞山上下，何人不知孙长老护女狂魔之名？

    孙瑶小时候喜欢猫。

    孙长老就把紫霞山内外门所有的野猫、家猫、凡猫、灵猫都做好登记。

    一个一个给牙齿指甲设下禁制，免得抓伤他的宝贝孙女。

    六七岁的孙瑶要去钓鱼。

    他就连夜把湖水抽干，检查水面下有没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并把所有的鱼都换成了只食水草，泥鳅大小的鱼苗。

    搞得孙瑶用小指粗细的蚯蚓连钓了一个星期都没钓上一条鱼。

    气得这妮子把鱼竿折断，从此再也没有钓过鱼。

    十一二岁，孙瑶约了几个姐妹一块去爬山。

    他就提前一天把山里从上到下所有野兽昆虫都屠了个干净，连毛毛虫都被他劈成了三段。

    诸如此类的事情简直多不胜数。

    本来照着他这个养法，孙瑶必将成为什么娇奢放纵的大小姐。

    不过还好这妮子命行文曲，最后喜欢上了看书读经，现在倒也出落的亭亭玉立，文静可人。

    有趣的是，听说有一回孙瑶在书馆的角落里翻出来了本题材相当大胆的读物。

    还是带插图的那种。

    这妮子出于求知欲连读此书三天三夜。

    直到有一天正看得面色通红时被爷爷发现了。

    直接把这位老者给气晕了过去。

    事后据说那间书馆的管理员差点被孙长老扒了一层皮……

    “空望，你见到孙瑶了？

    她怎样了？一个人去参加考核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我过去照顾？”

    孙长老见楚空望干喝茶没有下文，赶紧追问起来。

    “您想见孙瑶，现在去见不就是了？”

    楚空望指了指下方的照冥山脉。

    “哎呀，空望你是有所不知。

    这妮子随他娘，死犟死犟的，现在翅膀硬了，烦我了。

    自作主张的决定去参加入门考核，还说，如果我敢干涉她的考核，就跟我断绝爷孙关系，甚至连看都不让我看。”

    孙长老满脸愁云惨淡。

    楚空望一笑，这孙长老还真是听孙女话，说不看就不看，连探测术都没有偷偷丢一个过去。

    “空望，你见着孙瑶参加考核了，怎么样？

    她没有受伤吧？”

    孙长老又问了一遍，看来是相当想要知道答案。

    “还行，一切顺利，就是在临近终点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楚空望想了想，说道。

    “啊？摔的重不重？破皮了没有？”老者表情紧张。

    “放心吧长老，我当时就在边上看着，能有什么事。

    最后孙瑶还得了冠，拿到了一颗通灵丹。”

    “那就好，那就好，什么夺冠不夺冠的不重要，这种修行资源瑶儿要多少有多少，只要别受伤就行。”

    孙长老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眼楚空望，满意的点了点头。

    “空望啊，这么多年了。

    你也是土生土长的紫霞山人，打小就在宗门里活动，你和孙瑶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这些年你对这妮子也照顾颇多，就算不是孙瑶的亲哥，也胜似亲哥了。

    就是这两年，我劝你在外面少杀点人，你偏不听。

    年纪轻轻的天天打打杀杀多不好，每次沾着满身煞气回宗，有好几次都把瑶瑶都吓到了。”

    楚空望尴尬的挠了挠头:

    “我下次一定注意。”

    看孙长老的表情，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楚空望担心这老爷子扯远，连忙岔开话题:

    “对了，这次考核还有两个和孙瑶同组的小子表现得不错，我让考官给他们立了个并列第一的名号。

    其中一个叫肖市的小子挺有意思，我事后问过考官，那小子是清风镇人。”

    “清风镇？那姓王的两兄弟，就是从这个镇子里出来的吧？

    听说最近那里还起了事端。”

    听到清风镇，孙长老脸色变得认真起来。

    “不错，肖市与那两位是同乡。”楚空望答道。

    “哼，这两个家伙，自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实则早已被宗门探查的一清二楚。”

    这位原本和善护短的老者的脸上，忽的显出一抹铁血之色。

    “在几年前的一次普通任务中，他们二人合力设计，令王二弟假死，秘密拜入魔血宗。

    而大哥则留在紫霞山内门，兄弟俩从此分属两宗，双方里应外合之下，这些年来向两头都套取过不少利益。

    老夫早就看这两个小子不顺眼了，要不是还没到时候，宗门早就把他们打掉了。”

    孙长老目中寒光闪闪。

    “嗯，不过您有一点不知，其实他们并不是两兄弟，而是三兄弟。

    最小的年仅十二，今年刚入仙途。”

    楚空望直起了身子，正色道:

    “他们现在又有所图了。

    这次，三兄弟中的王二弟在魔血宗内，引魔修前往清风镇冒充我派修士收徒。

    年仅十二的王三弟，则在镇上提前蛊惑了一批少年，引导他们以妖丹冒充道种，被魔修收入囊中。

    至于他本人早在事发数日前就被王大哥秘密送往明王寺，参加了那里的入门考核。

    至于他们的目的，目前尚不明确。”

    楚空望娓娓道来。

    “就算目的不明，还能让他们反了天不成？

    呵呵，那王大哥的体内早已被宗门种下手段，无论所求为何，到时候都是黄雀捕螳螂，只能为我们做嫁衣而已。

    不管是这次还是之前，这些年他们吃了多少，就该让他们吐出来多少。”

    孙长老冷笑一声，已然吃定了王家三兄弟，他接着又问:

    “对了，听说参与清风镇收徒的魔修共两人，现在抓到了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抓到。”

    “那就算了，两个被王家兄弟利用的棋子而已，就算抓到了又能怎么样。

    孙长老摸了摸嘴上的胡须，低头看向下方的照冥山脉，又想起了他的宝贝孙女。

    “唉，这个点了，瑶瑶应该睡得正香吧。”

    ……

    “滚开滚开，谁要收你当仆从！“

    孙瑶惊叫着挣脱了肖市的束缚，准备向门口跑去。

    上一秒还偷东西，踢人，管自己叫小贱人。

    下一秒就能一边跪地求饶一边叫自己大小姐。

    这小子连道种都没有开窍就如此奸诈狡猾，等他入了仙途还了得？

    放在身边岂不是主动给自己养了条反骨？

    孙瑶还没有嫌命长到敢迎肖市为仆。

    “大小姐留步！我肖某所说的每句话都发自肺腑，真心实意！

    只要您能够给我一点点信任……”

    小魔头虽然嘴上客气，但步伐几经变幻居然反过来拦到了孙瑶前面，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将孙瑶挡在了洞府之中。

    少女数次突围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肖市，我，我已亮明身份，你不要再得寸进尺了！”

    见小魔头纠缠不放，孙瑶再次抬出身份，意图施压肖市。

    小魔头心中暗骂：

    “该死的，这帮仙二代，就会仗势欺人。”

    这小子俨然已经忽略了是自己先摸进他人洞府行窃的事实，可见其不要脸的性格早已深入内心。

    即使心里在骂，但肖市脸上却还是堆满了歉意的笑容。

    “大小姐何必如此心急如焚，是我肖某有什么地方做的您不满意吗？

    只要您指出，我一定积极改正，争做您最忠心的仆人。”

    孙瑶可不是赵灵杰那憨货，怎么会被这样的花言巧语蒙蔽，只是捂着痛的厉害的小腹，死死的盯着肖市。

    见孙瑶似乎没有动心，肖市不禁攥紧了拳头。

    这小贱人不好骗。

    马上就要到黎明了，行窃一夜，肖市的精力早就下降了许多。

    心知这么拖下去绝不是个办法，小魔头便下了狠心，咬咬牙，说道：

    “孙瑶大小姐如是不介意，我今夜的收获和考核所得的通灵丹可尽数献上。

    就当是赔礼了。”

    纵使心思狠辣如小魔头，也不得不在背靠宗门长老的孙瑶面前认栽。

    毕竟刚入紫霞山，一个长老，肖市得罪不起。

    之所以选择献上通灵丹，不仅仅因为这是肖市全身上下最具价值之物。

    更是因为孙瑶在考核中表现出对通灵丹有所追求，或许也只有此物能够打动孙瑶。

    但肖市其实也拿不准作为长老孙女的孙瑶是否真的会对通灵丹感兴趣。

    不过孙瑶听到了这话，眼珠一转，好像心中有所思量，但嘴上却冷冰冰道：

    “哼，通灵丹药效固然超凡，但一位修士一生只可服用一粒，多食无效。”

    见孙瑶又拒绝之意，肖市连连摆手:

    “不不不，孙瑶小姐你有没有什么弟弟妹妹之类的都可以吃。

    就是不吃拿来当摆件或者送老人都是极好的……”

    小魔头肉疼的向孙瑶推销着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宝贝，以求得到长老之女的原谅。

    表面上卑躬屈膝，但内心的恨意却在直线上升。

    孙瑶，你今日若夺我珍宝，他日如有机会，我肖市定取你项上人头！

    肖市一边殷勤的推销着，一边在心里发下毒誓。

    可没想到这时，少女的话风起了变化：

    “肖市，我知你品性几何，我如是取了你的通灵丹，必定会遭你日夜惦记。”

    此女不愧才思敏捷，把小魔头的心理推测的八九不离十。

    “这样吧，肖市，我取你今夜收获的一半伐髓水作为补偿。

    并且我要你在入门后与我签订玄道契约，以后你要帮我做三件事，在这三件事做完之前不得与我产生矛盾。

    最后，今晚的事情无论对何人，都万万不可外传！”

    孙瑶很快就提出了解决方案。

    肖市突的一喜，没想到孙瑶这么大度，竟然不用把通灵丹交出去。

    但很快，又有些悲意以自心底散发。

    辛苦劳作了一晚上的灵水，被这小妮子动动嘴就给掠去了一半。

    而且还要答应她一条什么契约，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孙瑶小姐，你知小人我见识低微，目光短浅，还请您高抬贵口，为我略解一番那玄道契约是何物。

    而那三件事又是什么？”

    肖市堆笑道。

    “玄道契约是玄道修士的手段，可以用于修士或势力间定立盟约，对签约的几方都有仙家手段的强制约束力，不得违背。

    至于那三件事我还没有想好。

    不过你放心，到时候肯定没有令你自裁之类的事情。

    那已经属于主仆契约了，消耗颇大，你就是想签也签不了。

    我们将签订的契约只是单纯的普通契约，能做的事也仅限于在入了紫霞山后帮我炼炼灵器之类的……”

    “原来如此。”肖市恍然大悟。

    没想到仙道中还有这种玄奇之事。

    “而且你也放心，我思你今夜的收获，哪怕我取走一半的伐髓水，剩下的灵水也够你完成全身炼体了。

    伐髓水这种东西炼体一次后即可，多用反而有害。”

    孙瑶又道。

    听得此言，小魔头反而狐疑了起来。

    这样的赔偿，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这小贱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如是真如她所言，那肖市除了被迫答应那不知所指的三件事以外，今晚岂不是没有分毫损失？

    而伐髓水这等资源看起来也不是很珍贵的样子，孙瑶作为长老之女怎么会看上这种低级灵水？

    亦或者孙瑶与孙长老关系恶劣，难得助力，之前的一番说辞都是狐假虎威？

    肖市开始心思起来:

    “嗯……这妮子确实挺讨人厌的，我来到紫霞山后只要与孙瑶沾边的事就没有顺利过。

    不过眼下形式比人强，我也希望此事能够善了。

    再加上她提出的条件表面上并不过分，应了便是。”

    于是肖市谄媚道：

    “既然孙小姐有如此美意，那我肖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到了肖市的答复，孙瑶心里也隐隐松了口气。

    她到底还是有些忌讳肖市的，毕竟这小子像一条狡猾的疯狗，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所以孙瑶才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将他逼死。

    毕竟报复肖市对她而言并没有多少好处。

    能像送瘟神一样把这小子送走，再好不过了。

    “至于爷爷那边……”

    一想到爷爷那张腻歪的老脸，孙瑶就暗自皱眉。

    孙瑶与爷爷的关系绝不像肖市想象的那般恶劣，反而与之刚好相反。

    孙长老对堂下弟子是出了名的护短，更别提自己的孙女了，关心程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溺爱。

    但正是因为这种关爱，反而在无形中带给了孙瑶一种束缚感，有时甚至会压得孙瑶喘不上气。

    对于常人而言，这是决定能否顺利进入紫霞山的入门考核。

    但对孙瑶而言，这考核是她难得证明自己的机会。

    证明自己哪怕不需要爷爷的帮助，依旧能够独立的在仙途中生活下去。

    因此她才强硬的支开孙长老，决定像一个普通少女一样来参加紫霞山的入门考核。

    至于肖市……显然是变数中的变数。

    搬出孙长老的名号也实属无奈之举。

    要是被爷爷知道自己依靠他的名号才得以脱险，断然不会承认自己有自立的能力。

    今夜之事既然能够被悄然化解掉，那吃点亏就吃点亏吧。

    双方达成一致，此事终于告一段落。

    正当肖市欲走，孙瑶将歇之时。

    少女转头看到一片狼藉的床铺，这才反应过来。

    她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跺了跺脚，挣扎了一番，赶紧追回肖市。

    “肖市，我，我床上全被你弄湿了，已经睡不了了……”

    孙瑶红着脸，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就像是蚊子哼哼。

    小魔头闻言一滞。

    看向那张床铺，被罩湿淋淋的粘在床单上，已经不像是能睡人的样子了。

    就算孙瑶今晚不睡，可照冥山脉底部空气潮湿，天光不透，被罩恐怕晒上几天都不见得干，还可能长蘑菇。

    “孙瑶自己的床睡不了了，难道她想……睡我的床？”

    肖市不禁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