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就见了床上的老爸。

    他的眼眶深陷，眼镜睁得老大，眼珠就像是摔得满是裂纹的玻璃球，枯黄的脸皮被颧骨高高顶起，苍白皴裂的嘴唇蠕动着，我的心无比沉重，为什么一眨眼的工夫癌症就把老爸摧残这这样，他看上去完完全全是个将死之人，没有半点生机。

    老妈起身给我搬了张板凳说：“回来了，孩子。”

    “我回来了，家里都还好吗？”

    老妈接着说：“都好，都好！都在等着你回来呢。”她有些激动，“这次回家放几天？”

    “二十八放到初七，初七下午回校晚自习。”我回答，可是看到他们的模样：老妈眼中的血丝、老爸憔悴的面色，我实在提不起丁点放假的乐趣，老爸的病痛折磨着他的每一个家人，包括一周仅仅见上一面的我。不知道是不是不能陪着老爸的缘故，我不禁愧疚地低头，幻想这种方式能够让老爸舒心些，让他少受点折磨。

    “放假好，放假好...这两天回来好好歇歇，身体多补补，争取上临安大学。”老爸双手交叉放在胸口，靠着墙壁上说道。

    “好了你这老头子，临安大学哪有你说的容易？全国前几的大学不要勉强，孩子你考多少分我们都为你高兴，尽力就好，尽力就好。”老妈不像老爸抱着严苛的要求，她总是开导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我就是在这样慈父严母的传统家庭下长大的。

    “我在学校里是努力的。”我面不改色的说。

    除了成绩，老爸聊天的话题无外乎鸡毛蒜皮的小事。后事在那天交待过了，他很少在我面前说厚重的事，毕竟我在他眼里不过是是个毛头小子。

    至于他想让我找个好对象，我决定坦白。他临死都想抱个亲孙子，奈何时间不允许。

    “爸...”我刚开口，到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条件娶不到好女孩，更遑论端木熙钰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卫平的教训历历在目。

    理了理情绪，我还是开口，迈出了最后一步，再不讲真来不及了：“爸，我恋爱了。”

    我平静地等着他的回复，以为他会有剧烈反应，却不想他静静地看着我，消化这句信息量巨大的单句。老妈和她对视一眼，选择闭口不言。

    其实矛盾在我心里存在许久，上次老爸与我交待后事时，我就明白，他不久了。我很享受青春荷尔蒙带来的快感，同样担心这段送上门的感情破碎一地，之所以向老爸老妈，是让他们帮忙掌掌眼，往难听讲，他们应该知道我配不配得上人家，如果不行，至少算不上辜负。

    过了许久，老爸抬头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三开学就追了，暑假里，是她追的我，一个班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稀里糊涂就答应了，现在感觉有了感情，我也不清楚是不是感情，我不会说谎，你们清楚的。”

    “那女孩子人怎么样，她对你又怎么样？”

    “长得很漂亮，清新脱俗不做作；对我很好，带早饭点外卖过生日什么的，都是她办的，我不用家里送饭，就是因为她管着我俩的伙食，你看得出来我这半年下来有些胖了吧，还有这次考试发挥得好也有她的功劳。”

    “脸是圆润了点，脸色也好看了，不像之前干瘪没精神，还有其他的呢？”老妈伸脖子看看我说，额头的皱眉稍稍舒展开了些。

    “她自习课喜欢傻呆呆的看我，从不打扰我学习，有问题也是下课问，然后不遗余力地支持我，自己也努力，成绩在重点线上下徘徊，还有的话其实这段感情是她培养一手出来，我完全处于被动。现在我想询问询问，这段感情怎么样，如果不行，高考结束我和她分道扬镳，如果可以，我想继续下去，能遇见好女孩，很难得的了，能凑合就这辈子就凑合过去了。”我解释道，顺带讲出自己的看法。

    沉默，依旧是沉默。我没再说下去，其实能说的很多，就像她在这份感情里倾注的心血一样。

    又是许久，老爸问道：“她家庭背景你了解多少？”

    “她爸出国做生意，好几年没回国，她自己现在住在姑姑家里，妈妈不知道，我担心伤她心没问过，哦对了，她爸在国外组了新家庭，有个女儿。”

    “你倒是替她着想，有没有为自己想过？”

    看着老爸恼怒的神情，我回答：“我不理解老爸你的意思。”

    “你先出去，我和你妈讲清楚再叫你进门。”

    注意到两人转喜为悲的神色，我猜测他们不会同意我俩，毕竟学生时期的感情脆弱易碎是口口相传的。本就贫寒的家境更是让这份感情的继续雪上加霜，一想到以后端木熙钰会遇到更好的人，做着和我做过的同样的暧昧举动，我的心仿佛顿了两拍。

    可我止不住安慰自己：分手了又怎么样，她搭进去的她爸迟早会加倍的送上，遇见了更好的人说不定就能看清更多的事，这样对她对我都好，各司其职，各尽其命。

    没有什么是永恒久远的，亲情不是爱情不例外。小时候老爸还说他能顶天立地，如今活着看见我的高考成绩都是南柯一梦；端木熙钰说喜欢我，想必是目前她身边就我一个男生入得了她的法眼。

    也好，珍惜珍惜如今，他们或许在不久的将来都会离我而去，而我无力改变，不妨现在多多享受他们带来的幸福。

    门外的红豆杉和石榴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不过梅花开得烈艳，满树枝头的梅花毫不吝啬地展现风采。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在满天风雪里，只有梅花静静开放，成了冬日里特有的颜色。

    我无比希望，希望我们的感情不像美好，只在寒冷的冬夜绽放。熬过冬天，就是春天。

    走在街上，店铺多数关了门，村里的年味愈发重了。年味是大家都在忙着准备年货，是齐心协力的大扫除，又或者，是哪个空巢老人等待子女的一个电话。

    过年的欢乐盖过了悲伤，可那是阖家团圆的人才能体会的，若是独自一人漂泊在异国他乡，新年的落寞则是加倍落在他们头上。我想起了端木熙钰，她的爸爸远在异国他乡，和新的家庭庆祝新年，她的妈妈大概率也组建了新家庭，原本美满的只剩她一人寄人篱下，她一定是渴望幸福的，否则不会花费大把精力放在我身上。

    “喂，在干嘛呢？”我犹豫许久，还是拨通了电话。这事早晚得面对，晚痛不如早痛，更何况老爸不久了。如果老爸安康，我断然不可能道出这恋情，可是自从那天交待后事之后，坦白的想法愈发强烈，还是在年前说了出来好，我还指望过年的喜庆对冲家里的负面情绪。

    “在看天气预报。”端木熙钰答道。

    “看天气预报干嘛？”

    “我在看明天会不会下雪。”

    “下雪？江城几十年没下雪了，我印象里就小时候下过一次。”

    “你竟然主动和我联系了，是不是明天要下雪啦？”

    “......啊？说正经的，我把我俩的事情告诉我爸妈了。”

    端木熙钰沉默了一会，耳麦传来一阵电流声后她说道：“他们同意吗？”

    “仔细想想应该会同意的，我从我们开头讲起，讲了我这次考得好多亏了你在身边，也讲了我的态度：继续谈下去，一步步走进婚姻的殿堂，你说怎么样？”

    端木熙钰一副吃惊的语气，向我确定了一遍：“真的假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你眼中有这么好。”

    她顿了顿，思考一会儿又说：“可是我们年纪还是太小了，肯定引得他们担心，这么做真的不太合适，要不大学里再开放点？现在收收心，高考结束后再深入下去怎么样？”

    我十分同意她的观点，高考就像游戏里主线任务的副本一样，恋爱什么的更像是支线任务，这会儿地位没那么高。

    “OK，我同意你说的话，就这么定了，不要再有把身子给我的想法咯，你说的。”

    “哎呀你能不能别提这事，丢死人了。”

    ......

    “孩子，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爸妈管不到你，即使现在能管到，将来去外地上大学，也管不到你。你应该明白，做事情除人事不能只看表面，那女孩到底怎么样，爸爸是看不到了，你很少撒谎，这次爸爸也相信你。爸妈老了，帮不了你什么，只能供你吃喝供你穿。该怎么做爸爸妈妈都觉得应该你自己决定，你说对不？”

    老爸语重心长地说道。

    “对，老爸，我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高考，上好大学学本事顾家，我能明白您的心情，可是您也说我长大了，我相信自己有能力把自己照顾好，有能力组个家，我知道您是担心我重蹈哥哥的覆辙，我会留意她，如果不行，我是不会留情的，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请您相信我。”我斩钉截铁地说，目光炯炯地钉在老爸身上，表达我的决心。

    “长大了，长大了好啊，孩子你能说出这话，爸爸我走了也放心...”老爸叹口气侧过身看着我，深邃的眼神洞穿我的心灵，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说谎。

    “去和哥哥贴春联吧。”他赶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