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西湖畔的都市精灵咖啡厅里，荡漾着轻慢的都市旋律。安有成坐在落地窗前的卡位上，啜着黑啤，看着眼前陷入思考的女人。女人很好看，她的美是那种成熟中透着冷峻的美，脸上写着一种身居高位而又能自律的表情。安有成熟悉这种企业高管常见的表情，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但是，安有成没有催她，而是耐心的等着她的决定。

    女人芳名卓韵璇，信达丰电子（惠州）有限公司华南区招募总监。她三十出头，做信达丰的人力资源总监已是八年。从当年意气风发的大学生，熬到大企业的HR总监位置，卓韵璇花了不少力气，是付出了太多代价的。她深知这个位置来之不易，自己就很珍惜。但是，大企业的人力资源总监，向来就是劳务公司追捧的重要人物，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天天吃香喝辣，数钱数到手软。但是，她不是个贪婪的人，对欲望的把控很有分寸，这养成了她处变不惊的性格，虽然不是什么高冷女神，却也能掌握自己。不过，面对安有成提出的条件，诱惑力又那么大，鱼和熊掌，她想兼得，又怕只得鱼却丢了熊掌。因此，卓总监反复权衡、多个角度思考，一时难以决断，陷入矛盾之中。

    安有成到深圳后，确实到了东达公司，和彭幼清见了个面。安有成当年初到亚鸿，也就一背包的业务员而已，给东达送人的时候，彭幼清才从新竹到东达任人事课招募课长，很欣赏安有成吃苦耐劳的敬业精神，现在彭幼清做到总监，安有成也做到总经理，彭总也不瞒安总，告诉他东达正在考虑内迁，但那是以后的事，目前还在正常运营。安有成闻言大喜，自己没有白来，就问八月的用工情况？彭总监说下旬可以，叫安有成中旬联系。见自己的预期实现，安总就辞别彭总，去了两个曾经合作过的企业，都表示八月上旬不进人，对安总爱莫能助。眼看日头偏西，就驱车到了富源电子，见到人事经理徐鹏。徐鹏算是安有成的远亲，当年安有成南下莞深创业，把徐鹏也带出来了。徐鹏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对表哥的要求当然满口答应，说设问题，富源下个月初正需要补人，表哥你来得正好。安有成听到补人两个字，头立马晕了，就问补多少人？表弟答两百，有成表哥立马说表弟，我是两千人呐！表弟听说两千也晕了，就说富源电子总共才四千员工，一下子进两千，怎么可能！虽然这样，但徐鹏给了他一个线索，富源的上游厂商信达丰，下个月初要上一张大单，新招募的员工就不是千儿八百的，要他赶紧去信达丰。

    安有成的希望，就是信达丰。信达丰电子(惠州)有限公司，位于著名的仲凯开发区内，有员工两万余人，是惠州的明星企业。老板郑郜坤，荣膺惠州荣誉市民称号，是一位贡献卓越的台籍企业家。卓韵璇，就是郑董手下当红的主力干将，这在台资港资企业中，是不多见的。没有实力没有渠道的劳务公司，别说一般业务员，就是董事长亲自出马，想见卓总也是很难的，所以安有成说：

    “卓总，我昨天晚上就赶到惠州，等了你足够二十个钟，才见到你，实属不易啊！”

    “安总，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工厂这次接的是欧单，发单商正在厂里搞PMCC验厂，我是华南区招募总监，走得开吗？”

    “是啊，我也听说了，信达丰这次需要招募几千人吧？”

    “安总，消息真灵通啊，是冲着这几千人来的吧？”

    “还是老同学懂我。韵璇，合作一把，怎么样？”

    “有成学长，我很遗憾的告诉你，已经有公司下单了。”

    “是学生工吗？”

    “农民工。”

    “正式签约了吗？”

    “还没有，信达丰要收保证金才能正式签约，这家公司还没有来交，签约暂缓。”

    “保证金多少？”

    “按人头，每人500元，这家公司意向两千五百人，共125万。”

    “交不了保证金，这家公司可以走开了。”

    “但这是汪总的关系，谁动得了！”

    “有一个人能动！”

    “谁？”

    “郑郜坤。”

    “董事长？”

    “对，郑董事长能动！”

    “安有成，你不觉得你这样说很无耻吗？”

    “韵璇，过份了吧！我怎么无耻了？信达丰需要招募批量员工，亚鸿有顶岗实习学生的资源，我这是正常的和卓总监在谈合作事宜，怎么无耻了？”

    “你说这种话更是无耻，你这是在威胁我，逼我！”

    当年，安有成和卓韵璇应聘信达丰人事专员和人力资源总监助理，双双从竞争激烈的面试中脱颖而出。那时的韵璇，农村女孩＋大学生毕业生的清纯妆扮，看起来文静如水，纯朴得如一朵初放的山茶，让人只能欣赏，不忍采撷。当时，郑董事长正好在人力资源总监部，被卓韵璇的简约之美吸引，再看她面对应试官，虽然是一张白纸，却是侃侃而谈，应付裕如，妙语连珠时眼里闪放出智慧的光芒，有非常优秀的专业能力，心里立即有了觊觎的念头。安卓之恋，注定了是一场水月镜花！

    安有成从短暂的记忆中抬起头来，看着卓韵璇冷冷地笑了，这笑里，含着很多的无奈。

    “韵璇，你硬要这么骂我我就得叨叨几句了。”面对她的指责，安有成说，“当年大学毕业后，我们一起进了信达丰。没多久，卓伯伯生病，需要一大笔钱救命，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拿不出钱，你就骂我没用，我们就开始争吵。这时一直关注你的郑郜坤出现了，拿钱救了卓伯伯。我含泪离开了信达丰，进了亚鸿。卓总监，我是被逼离开的，你现在骂我无耻，还有一点点良心吗？”

    “是，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可现在你是要我去找郑郜坤，达到你的目的，这难道不是无耻吗？不是来揭我的伤疤吗？”

    卓韵璇为了给父亲治病，千方百计筹措医疗费用。但初进一个企业，数十万手术费不是两个青年人能承担的。两人终于争吵起来，很快传进了郑董的耳朵，他感到机会来了，就叫他的秘书去找安有成。秘书姓刘，陆干，能说一口滑溜的美国鬼子话，对老板的心思也摸得也很滑溜，他把安有成约到厂外的一家咖啡馆里，连客套都免了，神情严肃地说：

    “安专员，听说你和卓助理吵架了，闹得很凶，影响很不好，这是为何？”

    “刘秘书，”安有成哪里知道女朋友被老板惦记上了，见董事长秘书亲自过问，立即诚惶诚恐，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末了说，“数十万对我们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我们每月的工资收入不过杯水车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倒有个办法，想听吗？

    “请刘秘书指教。”

    “离开卓助理，你就解脱了！”刘秘书云淡风清地说。

    “不可能，”安有成脸上暴满黑线，情绪激动地说，“我和韵璇青梅竹马，一齐上学，一起进入信达丰，让我离开她，太残忍了！”

    “残忍？”郑郜坤从里间走出来，“卓助理的父亲急需救命钱，但你却无能为力，你不认为这才是残忍吗？”

    “郑董？”安有成疑惑地看看刘秘书，又看看郑郜坤，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们的意思，是要我放弃韵璇，出卖自己的感情？”

    “出卖自己的感情并不丢人，丢人的是没能卖一个好价钱。”刘秘书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张卡，强势地说，“这里面的钱，数目不菲，是对你离开信达丰的䃼偿。另外，卓助理父亲的治疗费用，我们郑董包了，你也可以安心离开。”

    “你们没有权利要求我这么做，我是不会离开她的。”安有成没有碰那张卡，而是强硬地回应。

    “我告诉你，安有成，卓助理对你来说，那是女神一般的存在，不是叫你去占有，而是要让你审视一下自己，是否配得上这样一位女神。”

    “能否配得上？刘秘书，这与你有关系吗？”

    “卓小姐是我公司的员工，怎么没有关系？”郑郜坤的目光直戳安有成，冷漠地说，“在她有困难的时候，你能给到她什么？而我，可以给到她一切！”

    “我……”安有成语塞。人说，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但是，再难，他也绝不放弃，他说，“我是不会同意的，再难，我也要坚持下去！”

    “你可以坚持你愚蠢的想法，不过，我正式通知你，本公司人力资源部刚通过了一个新的条例，信达丰在职管理干部之间不能谈恋爱，如果违反，双双开除。你和卓韵璇都是本公司的干部，均受到本条例的约束。你自己好好想一下，是拿着这张卡走人，还是连累卓韵璇被开除？何去何从，自己惦量惦量！”

    安有成拿起那张银行卡，沉思了一会，那张卡被他弹向空中，划了一道曲线后掉在地上，鄙视的眼光从两人的脸上扫过，转身走出了咖啡馆。

    安有成就这样离开了信达丰，离开了他深爱的女人。这对他是残忍的，但对卓韵璇而言却是幸运的。往事从他大脑里滑过，他对她说：

    “我是想通过你达到送人的目的，但我不承认是揭了你的伤疤！韵璇，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们只有向前看才能走得更远。那年我离开信达丰时，如果不是有这样的信念，还有现在的我吗？”

    “安有成，安总，你是一个很有报负的人，现在的亚鸿，在你的经营下，已是一家很有实力的大型劳务公司，你安总经理已是身家巨富的大老板，何苦再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

    当年，卓韵璇投身郑董事长后，欲苦无泪的安有成望着曾经的女友，摸摸裤兜里仅剩的一张绿色老人头，背着简单的行囊，挎着唯一值两钱的笔记本电脑包，颤抖着破碎的心灵，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信达丰，登上一辆开往东莞的城巴。

    “韵璇，我不是有意要打扰你平静的生活。”安有成回首当年，虽然有太多的无奈，但他毕竟成长为亚鸿的董事总经理，心智已经成熟，就对卓韵璇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已不再是青涩的大学毕业生，从艰难困苦中走来，通过血拼，已经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但我们不能就此停步，还应该谋求更大的发展。为什么不利用手上掌握的资源，干出一番更大的事业呢？”

    “我是个女人，现在已是两孩子的母亲。我现在的工作，已足够我养家哺育我的一双儿女，能过上平淡的生活我就知足了。安有成，念我们曾经爱过的情份上，放过我好吗？”

    “韵璇，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在和你谈合作，不是用过去的情人关系绑架你威胁你去犯罪！你要清醒地认识到，现在的郑郜坤不是你的伤痛，而是你的人脉资源！你在这个位置上，更要利用好这个资源。你应该告诉他，现在有两千学生工，实习期六个月。学生工啊！而且是做半年，这是流失率很高的社会工能比的吗？我做这一行多年，对这些套路非常清楚，现在所谓的农民工其实就是社会工，成份非常复杂，多是通过小公司，小工头七拼八凑凑来的，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招募，难道不知道这种套路吗？而且在八月份，是工价高的时候，打飞机工的大有人在，汪总能保证他介绍的农民工稳定吗？两千五百人能按时到厂吗？你也清楚，两千农民工半个月能送齐就不错了。而我的学生工，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你作为信达丰的华南区招募总监，向郑董事长陈情，郑郜坤商人，早就知道人口红利已风光不再，早就明白节约人力资源成本的重要性，肯定会支持你的建议。郑董事长一发话，这事不就成了吗？”

    安有成口若悬河，卓韵璇被他说动了，但还是担心地说：“你讲的也在理，但如果我坚持用你的人，是必得罪汪总，他以后给我小鞋穿，我好不容易升到这个位置，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老郑是老板？还是老汪是老板？你有这个担心的必要吗？”安总用出一招，“按照台港企业的干部配置结构，在港台企业里担任中层以上正职的都是台籍港籍人士。像信达丰华南区招募总监的位置，已经达到了副总级别，是只有你卓韵璇能担这个重任吗？你为什么能享受台干副总级别的待遇？这还用我点破吗？汪总能动得了你吗？”

    “可是我现在和郑董只保持了工作关系，他还会保我吗？”

    “这就是郑郜坤的精明之处，从企业角度看，你是人力资源管理专业科班出身，确实是信达丰HR管理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他要用你，而且要和你斩断情丝，你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事实证明，你上任总监后，信达丰的人事工作成绩斐然，可见郑郜坤用人的老到。从情感方面看，这个位置又是他对你的䃼偿，明白了吗？”

    卓韵璇不说话了，她内心里在挣扎，她开始倾向安有成，但她还在犹豫。

    安有成已经看穿她的内心，就祭出万能宝剑：“刚才我就说了，郑郜坤是你的人脉资源，你要把这个资源盘活用好！何况，我不是让你白干，你做成了，利润的四分之一，是你的佣金。”

    卓韵璇当然明白这块蛋糕有多大，四分之一是一笔不菲的数目。但她是女人，女人过了三十岁，是希望保住位置，稳稳当当过日子的。所以，她还在犹豫。

    安有成继续品味着黑啤的味道，欣赏着窗外的夜景，不远处的西湖波光鳞鳞，一片岁月静好，好到能把人醉倒。但安有成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只是在欣赏夜色，也在欣赏对面的女人，这个曾经和他一齐牵手，走过大学快乐时光的女人，他希望这个女人能助他一臂之力。他的希望没有失望，卓韵璇终于抬起头来，对他说：

    “我决定了，明天上午，叫你的合伙人或者是副总什么的，带上公章和公司的有效证照，到信达丰招募总监办找我。”

    “我去不行吗？我可是亚鸿公司的董事总经理！”

    “安有成，安总经理，你是想向郑郜坤眩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