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兄“变”之一论，实属精妙！可“不变”更为大义之炳然，确是论见难以相让！”

    “不变”之侧，一监生肃穆起身，行于正中空处严谨见礼后，随即正言道。

    “夫王朝法度，秉正人道，以定天时！若屈于少，损于多，此可为仁义呼？”

    “错以滥情，解乱法之人困缚，是为错乱纲常！”

    “有罪之身，而得无罪之果！如若长此以往，法之不存，伦常之焉附？”

    “是故，罪必领其罚，功必论其赏！”

    “夫流民之由来，多是以罪人之身！其祖辈有过，后辈无功，亦是无益于仁义教化之道！”

    “开此先河，不过助长无功而受禄之人！无有法度威严，何以令世人信服？”

    “圣贤之道，是为恪守己心，遵从教化！若非王朝法度严苛，教化之功，又何来人间昌盛一说？”

    “因利避害，更证本心！”

    “变法之“不变”，虽是看似不仁，实则鞭笞世人惧守律法！由此，在下主“不变”，是为天下大和！”

    场边处，记论述之言于书册的两位杂役，随即就翻看了木牌。而“崇胜”两字，正刻于木牌之上！

    隐迹于众人之中，此“变”与“不变”之争，荆悬已是听得大有受益！

    而不愧为五谷书院门生，所道立场，皆是有理有据并非一家之谈！就连露台上的祭酒，亦是扶须露出了笑意。

    此不拘于仁德束缚，更暗施仁德于天下，亦是符合圣贤之道本心。

    能培育出如此多的得意门生，卜轩已是自觉，此生无憾了！

    往后，学正又不停的于“变”与“不变”的两侧，一一招得监生起身论述。

    一缕青烟徐徐环绕于场中，却是不觉间，已是听了整整一天！

    中途虽有歇息，但过百监生论述下来，耗时实是太长。可众监生心神振奋，却是并不以为意。

    得以广论其道，正是可证生平所学！有此良机，无人愿是错过！

    待到散场退去，荆悬回到了客栈之中。今日所见所闻，犹是历历在目！

    “先生今日，可是高兴些了？”

    刚是回到了客栈中，朱羽便是奇道。虽是朱羽依旧冷着脸，但自那夜畅谈之后，与荆悬两人独处之时，神色已然丰富了些许。

    “嗯，不错！可惜……今日你未曾见得。”

    “那些五谷书院门生，皆是让人惊叹！”

    正说着，荆悬又好似回味了片刻。藏道于论，借论证心！此可谓道法自然，知行合一！

    能见识五谷书院门生坐而论道，亦是不虚此行了！

    见得朱羽依旧有些糊涂，荆悬淡笑着，便是推开房门述说着今日的见闻。

    ……

    京城大牢中，一股腐烂潮湿的气味极其难闻！而闻太师好似未有所觉般，正安坐其间，却是未有遭受虐待。

    往来狱卒见得闻太师，皆是谦逊有礼！这闻太师位极三公，指不定陛下气劲一消，何时就能顺利出去。这些小小狱卒，可是万万得罪不起！

    “闻太师，令公子前来探望你了！”

    狱头谄媚地躬着身子，不多时，一名狱卒便将引着闻罗来到了此处。

    “父亲！”

    一声急切的大喊！闻罗几步上前，壮实的身子便是用力地抓在铁栏上，立即出现在了闻太师的眼中。

    肮脏的牢狱，并不透气。积压的水气，将地面浸透得湿滑！铁栏上锈迹斑斑，闻罗的手只是抓在上面，已然是抹上了一层。

    “孩儿要如何，才能救得父亲出来？”

    闻罗亲眼见得老父遭罪，此时已是苦皱起了脸！简陋的木床上，一层破烂的薄褥，几只臭虫更是在上门爬行。

    若非不能胡来，闻罗甚至情急之下，更是动了立即劫狱的念头！

    “痴儿……”

    闻太师摇头笑骂间，却是不理会闻罗，转眼盯向了狱头的方向。

    瞧得闻太师看来，狱头立时会意。招呼了旁侧的几位狱卒，便独留下了闻太师父子两人。

    “你啊，还是如此莽撞！以后，你得多学学你大哥。”

    大哥？

    闻罗心中不以为意。他这大哥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哪有做过什么正经的事！

    可既是父亲开口，闻罗却也不敢反驳，只得点头应下。

    “父亲教训的是，孩儿一定知错！”

    淡笑间，闻太师见得小儿子口是心非，亦是不点破。神色恍惚地，闻太师竟是细看得闻罗，出神了好一阵儿。

    “吾儿今年，已是十八了吧……”

    忽而，闻太师定了定神，突地便是如此问道。

    “父亲！你问这个作何？”

    闻罗紧皱眉头，父亲这般举止奇异，竟是让他心生了莫名的恐慌。

    “呵呵呵，无事！”

    “只是不免感叹一句，吾儿终是长大了！”

    温言安抚好了闻罗之后，闻太师随即便是缓声说道。

    “此番为父入狱，并非是件坏事。”

    “外面朝野动荡，正好避开此祸！”

    见闻罗听得骤然撇嘴，却是心底极不相信。闻太师又是笑着，许诺了一番。

    “罗儿还请宽心，不出七日，为父定能出狱。”

    阴沉转晴！

    “此话当真？”

    闻罗面色顿时一喜，只要父亲能出狱，自是一件大好事！

    “自是当真！为父，何曾骗过你？”

    心中大石落地，闻罗的面色随之也缓和了下来。再与闻太师闲聊了一阵，于狱卒的催促下，闻罗便不得不就此离去！

    “父亲务必保重身子！孩儿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闻罗再是关切地看了闻太师一眼。之后，转过身子，闻罗一步三回头的，便是随着狱卒悄然溜出了大牢之中。

    而闻罗刚是离去不久，大牢的阴影处，一位身着黑衣遮掩身形的男子，立即就走到了闻太师的监牢外面。

    “太傅，可已安排妥当了？”

    熟悉的人影再现，闻太师突地，竟忽觉莫名轻松。

    “没想到，劳烦罗统领亲自送老夫最后一程！”

    接过罗统领迟疑间递来的小巧酒壶，闻太师轻拿在手里，却是骤然洒脱笑道。

    “利来利往！世人皆以权势，谋取天下！”

    “可终究是逃不过，黄土一抔。”

    将怀里的一封亲笔书信取出，递予了罗统领手中，闻太师更是心愿尽了。打开酒壶壶盖，仰面便将壶中毒酒一口饮尽！

    “罗儿，就拜托你了！”

    说完之后，闻太师笑意散去，神色平静。后退至牢房内的草塌边，闻太师安稳地盘靠在了墙上，便嘴角逐渐溢血，随即撒手人寰！

    罗统领紧捏着手里的信封，却是眼眶突地泛红。无有人知晓，这位北庆国的栋梁贤臣，竟会是以如此方式，惨淡的独逝人间。

    一死以为天下，可又能有多少人，可做得如此？

    三王所需的谋逆大义，此时已由太傅给出。若要谋反，便是时机已至……

    ……

    闻罗回去的路上，不知为何，心底里却总是躁动不安。而越想，闻罗越是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刚是要到了家门，闻罗心中一横！便是立即回身，想要重回得大牢，再见父亲一面！

    可未曾倒回去多远，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于隐蔽的角落处，便是将闻罗拦了下来。

    “回去再看！”

    悄然将一封信件，塞到了闻罗的手上。正要离去之时，罗统领又是再补上了一句。

    “太傅深信于你！无论何时，莫要让太傅失望！”

    走进黑暗中，罗统领好似骤然融入进了黑夜之中一般。待到闻罗再抬首时，罗统领已然是早已离开了此处。

    心中的不安，越发的强烈起来！

    几次三番，闻罗心头刚是泛起立即打开的念头，随即又是猛然压下。

    “咚！咚！咚！”

    此时，夜已渐深。

    闻府的府门，已是被紧紧地关上！这两日，闻府出了如此天大的变故，连是府门亦是闭得早了太多。

    “谁啊？”

    门内的仆从问了一声，却是没有立即开门。正值府内多事之秋，仆从更是不得不多个心眼儿，小心提防一二。

    “快开门！”

    仆从靠在门边，听得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忙是麻利地打开了府门。

    “哎哟，二公子，你可回来了！”

    “再不回来，管家便要派人去找了。”

    抬手挥别了仆从，闻罗茫然无措地，径直就回了自身的院子。

    这一段夜路走来，闻罗只觉漫长得，好似正经历了一场大梦！待到安坐于院内石凳之时，闻罗方是大汗淋漓，骤然惊醒！

    紧捏在手里的信件，已是被汗水所浸湿了大半。闻罗唯恐信件内书信的字迹，被汗水所浸抹糊掉，刚是坐下便迅速拆开了信封。

    “吾儿亲启：

    为父于书房暗室内，存有你所需的一应事物。万望吾儿谅解，为父所有的过错。”

    闻府内，管事今早应老爷的命令，遣散了大半仆役。

    而本是极不情愿的仆役，自听得闻太师入狱之后，立时溜得飞快！

    此时夜黑人静之时，府内少了大半仆役，顿时就显得极为冷清。

    推开书房的房门，闻罗惆怅地迈步而入，随即点亮了书房内的烛火。

    整洁的书房少了父亲的秉烛夜读，顿时没了烟火人气。书案上，一盒新买的花糕，正摆放在正中处。

    闻罗打开封好的木盒，取出一块花糕放进了嘴里。突地！不知为何，闻罗的眼泪竟是止不住的向外流淌！

    自年幼时，闻罗初次随口说起，自己喜欢吃花糕后。这么多年来，父亲便是一直未曾忘记。

    而今日再吃得这花糕，莫名的，闻罗竟隐觉万分苦涩！

    挪动书房角落处的暗格，一把铁制的钥匙，正存放于暗格之中。

    回身移开正面处的书架，一扇半人高的厚重铁门，便严丝合缝地藏于墙内。

    闻罗用以身上的钥匙打开，伴随一声轻响后！铁门内一处窄小的封闭空间，立时就显现在了眼前。

    此暗室安置于此，唯有闻太师、闻远以及闻罗三人知晓！寻常时候，书房内可是禁止下人随意进入的。

    取出暗室内的所有物件，竟是一大堆纸张。闻罗定坐于书案前，将纸张摆放好后，随即便是一一翻看着。

    不多时，闻罗的脸色已是霎时苍白无色！而后，迷茫、痛苦、愤怒、痛恨、悲伤……竟是逐个涌上心头！

    此情绪变换间，闻罗痛哭流涕，到最终的麻木平静后。闻罗心神疲惫的，又是不由得，拿起了一块花糕放进了嘴里。

    难怪！

    今夜这最爱的花糕，吃起来竟是……如此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