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春季开学的时间了，杨青山和周素珍没有提秋月上学的事，秋月也依旧一言不发的蔫着。

    初夏来临，阳光明媚，秋月越发瘦弱了。

    晌午，她在院子里，靠坐在台阶上，仰着头看着天，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

    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慢慢地飘动着，生命的尽头是哪里？

    屋内座机电话铃声响起，杨青山拿起电话，半晌后，应了一声“好，我给她说。”随即挂了电话。

    周素珍一边擀面，一边扭过头问：“谁的电话？”

    “秋月同学的电话，说秋月外爷去世了。”杨青山淡淡地说。

    “什么时候的事？”周素珍惊讶的问。

    “昨天夜里，你说这事儿要不要给秋月说？”

    周素珍脸色立刻黑了下来，“有什么好说的？给她说了，她要回去，你还得送她，花钱不说还要来回奔波，而且她回去了不来了怎么办？星星将来娶老婆的钱可都指望着她呢！你忘了你接她过来的目的了？你不想跟我好好过日子了？”

    杨青山笑嘻嘻地解释：“你看她现在要死不活的样子，这样一直下去肯定还要出事，我也没想到她是这种脾气和性格的人，不如告诉她外爷的事情，她自己要是有胆子回去，我们给她一点路费，让她自己回去。

    她要是不来了，就让她先在那边呆着，反正又不花我们的钱，让老家伙白白给我们养一棵摇钱树，等她十六七岁，我们再回去把她哄骗过来直接让她嫁人，又省事，又能很快拿到钱，岂不更好？”

    “听你这么一说，也有道理，那就这么办。”周素珍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好，我去给她说。”

    杨青山从屋里出来，走到秋月身边，装出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秋月，刚才你老家的同学打电话过来说你外爷昨天晚上去世了，你......”

    没有等杨青山说完，秋月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我要回去，我现在就要回去。”她开始往屋里走，准备去收拾东西。

    杨青山跟在后面继续说：“我有事，没时间送你，你自己回去。”

    “好。”

    “我没钱，最多给你凑点路费。”

    “好。”

    十分钟后，秋月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除了过年和刚来的时候，周素珍带她去街上买了两身衣服以外，也没什么其他的了，周素珍给她的袋子里装了两个馒头、两个苹果和一瓶水，让她在车上吃。

    周素珍平时很少给秋月脸色看，也几乎不在秋月面前说难听的话。

    每当秋月总是无视她的时候，杨青山常常会生气地训斥秋月，说秋月不尊重他的老婆，不尊重长辈，没教养。

    周素珍就会温柔地在一旁劝慰杨青山，假惺惺地替秋月说好话，秋月总是一脸嘲笑地看着他们不说话。

    秋月站在大门口，周素珍让杨青山骑自行车把秋月送到车站，殷勤嘱咐秋月：“路上照顾好自己，到家了，打个电话回来报平安，有什么事了给我们打电话，你外爷不在了，外婆肯定很伤心，你在那边多陪陪外婆，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告诉我们，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

    秋月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笑。

    去车站的路上，秋月开口说话了，这是自被打耳光以后她第一次主动同杨青山说话，“我还是想回去继续上学，外爷不在了，外婆会很艰难，你只需要给我出学费，其他的钱，我自己想办法，我会努力学习，将来给你养老，我能看出虽然你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很多年，但是你依旧不喜欢这里的饮食习惯，难道你一辈子都不回自己的家乡了吗？”

    秋月在赌，赌杨青山和她血管里流着相同部分的血液，是否能唤醒她理想中的父亲和那份被人性腐蚀了的亲情。

    也许秋月这突如其来的一番平和言语，戳中了他身体最原始最久远的某处柔软，他蹬自行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他的心好像被人轻轻地踩了一脚，缓缓沉下去一个坑。

    原来一直冷漠、倔强的女儿，竟然早就发现了他内心的遗憾和失落。

    这一刻让他觉得心中有一股暖流缓缓流向全身，然后通往四肢百骸，可一瞬间的温暖，是不值得被珍惜的。

    家乡？那个地方早已回不去了，声名狼藉，高山峻岭，穷乡僻壤，有什么值得惦记的？飘泊了几十年，终于找到一个还能度日的地方，怎么能放过？

    养老？哼！现成的儿女双全，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吗？

    想到这里，杨青山，扯了扯嘴角。

    车站到了，杨青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几十块钱，递给秋月。

    秋月淡淡的看了杨青山一眼，接过他手里的钱，转身上车找了一个靠车窗的位置坐下来，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钱。

    沉默是什么？沉默不是金，是失望和悲伤。

    杨青山走到车窗外，叹了一口气，“可惜你是一个女孩子，你要是一个男孩子，可能情况就会不一样，你一落地就注定是泼出去的水，而且，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一个女人，就不是一个家，我想要一个家。”

    秋月依旧低着头，自嘲的笑了笑。

    这不就是她自己早已料定的答案吗？那为什么又要说出那一番废话呢？是不甘心？对，不试试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所以在男人眼里，女人永远比女儿重要吗？不，不是的，在他们心里只有他们自己最重要，其他的都是他们趋利避害的结果。

    那杨青山是为什么？

    他真的是因为想要儿子吗？那他为什么当年不选择离婚？

    车缓缓启动，杨青山后退了几步，他神色复杂的看着长途汽车驶出客运站，然后融入车流中。

    他的心在刚才那一刻陷下去了一点，不过很快又恢复了，人都是自私的，不是吗？

    封闭的车厢里开着空调，空气中混杂着汽油、皮革、汗味、脚臭味、每个人的气息还有烟味，秋月感觉胃里开始翻涌，口腔一直往外渗口水，头也昏昏沉沉的，她难受的闭上了眼睛。

    初夏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照进来，摇晃的光斑落在秋月的眼睑上，像夜空里的星星，在眼球的角膜上一闪一闪的，眼角滑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球，穿过浑浊的空气，砸在她瘦削的手背上。

    秋月把头斜靠在车窗上，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向窗外，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果园和黄橙橙的向日葵，蓝天下，热情与希望把大地渲染出了悲伤的色调。